蕴红双眸终于抬起,其内却满是定然。宋烟烟清晰听得自己,一字一句道出:“世子全可安心,烟烟受王府大恩,此生必不相忘。但能了却此事,往后余生,只不涉派系之争,不违家国利益者,尽可为君顾。”
言下之意,这七月相顾,于她心中,左不过是他萧京墨为利而揽人心?
萧京墨正欲跨前相跟的步子倏顿,满面嘲讽之色伴着一声嗤笑而起。
他闭目片刻,而后挥袖离去。
行经小桌旁,他长臂一挥,将锦蓝食盒扫落于地。
“哐啷”一声巨响,其内糕点、冰块尽数散落于地。
宋烟烟怔怔望去,冰块落于尚余白日热意的地面,迅速融化,漫流水渍。那些晶莹剔透的冰制糕点,受热软烂,片刻便已辨不得原本喜人模样。
待她再抬眸,门前院中,又哪还见得人影?
此后多日,萧京墨再未来过院中。
宋烟烟偶而不自觉向窗外望去,院门紧闭,空落无声。
她于心间自嘲,本便是她自个儿所求,又何来这些无端端多生的愁思?
垂首落目,她一一梳理着,前往陇西所需行礼、器具及江柚凝的脉案、药方。
半月后清晨,礼部前来接应的马车,于院外停落,两名官役入院搬了行礼上车。
宋烟烟搀扶江柚凝上了马车,手扶门扇,正欲踏上马扎,却闻得身后传来久违的一声甜甜嗓音。
“烟烟!”
宋烟烟恍然回首,见晨阳之下,赵元欢双目噙着晶莹泪珠,疾行而来。可却是止步于她身前,拘谨立着,再无从前那般自然亲昵之态。
宋烟烟抿唇而笑,跨前一步,揽了赵元欢臂膀,将额头抵靠于赵元欢肩头。
“烟烟……”
赵元欢再唤一声,甚带了丝哭腔。
“元欢,我真的从未怨怪过你,只怕你见了我又这般落泪伤感,故而不敢寻你。今日能再见着你,真好。”
赵元欢呜咽了声,展臂拥着宋烟烟,泣道:“你怎就敢带江姨去得那般遥远之地?别忘了我们曾经所诺,定要时常予我书信,报得平安。若有所需,也要直言,我爹爹和哥哥们必然不会推辞。”
“还有……还有你院中的桃花树,虽则今年未曾结果,但我会替你好生看顾,待你归来之时,一定能吃上鲜甜的果子。”
“好。”宋烟烟轻应了声,而后抬头、退步,握了握赵元欢手,转身上了马车。
车厢外遥遥而立的白衣青年,在马蹄踏落之际,终于开口道:“保重。”
马车启程干脆,全未理会车外相送之人惜别之情。
车厢内,宋烟烟俯身于江柚凝腿上,揽着她腰,低声喃念着:“娘亲,莫要怪烟烟。”
“娘亲怎会怪烟烟,娘亲只心疼你,这般自苦。”盛炎夏日,仍是冰冷的手指,抚着宋烟烟额角。
宋烟烟未再回话,只于马车规律的颠簸中,于江柚凝轻柔的安抚下,轻闭了眼。
久未安眠,此刻在娘亲怀中,在摇篮般轻晃的车厢中,竟迅速失了意识,落入沉眠。
宋烟烟再醒转,是因了车厢外一阵阵的军队呼号之声。
她撑手自江柚凝腿上起身,方坐直身子,便听得车厢外一道熟悉的清冽之声:“马车辎重双重守备,全军防卫队列,出发!”
那声音好似就在车厢外不远处,分明很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陌生的沉厚。
踟蹰片刻,她终究掀了一角厢帘,果见萧京墨一身银甲骑于马,佩剑末端,竹青色剑穗在风中飘拂。
她怔神片刻,却见萧京墨转头,凤眸凌厉视线向这头望来。于是慌忙落下厢帘,回身端坐。
他竟……也要率军西行?
大队日间行进,夜间扎营修整,紧着赶了三日路。
第四日,于黄沙土坡前行,颠簸非常,酷热窒闷,马车车厢内闭塞,愈显闷热。
宋烟烟学着其他同行之人,将车厢厢帘卷起。虽则会愈发热些,但至少能稍缓些闷意。她额间淌落汗珠,眉头轻蹙,手持蒲扇不住为江柚凝扇着,直怕她熬不过这般恶劣的气候。
午膳后,大队惯常有半炷香的午歇时间。宋烟烟一手执帕,拭着额间汗珠,一手为江柚凝不住扇着,却听马车车门处传来一阵规律轻敲。
“宋姑娘,我是元叶。”
一路行进,自第一日匆匆一瞥后,萧京墨全未特地寻她,今日遣元叶来,不知何故?
宋烟烟迟疑着,起身开了车厢门。
元叶动作利落,一手拎着一覆盖大桶,一手拽了把车门,迅速上了车。他将木桶置于车厢中,掀了桶盖,桶中赫然是一堆散着凉意的冰块。
宋烟烟稍惊,正欲相问,元叶忙竖了食指至自个儿唇边,示意宋烟烟噤声。
“宋姑娘,行军路上酷暑难耐,条件艰苦。这是燕王府自派千里之骑,自京城送来的解暑冰块,数量有限,无法均顾所有人,故而不可声张。”
宋烟烟闻言,赶忙取过桶盖覆上,将冰桶向元叶推了推:“如此金贵之物,我与娘亲受不起。况,我与娘亲有马车避暑,已较那些烈日下行军的军士们好得多了,这些……还是予以更为需要的人吧。”
“是啊。”江柚凝于一旁附和。
元叶为难地抵着冰桶,垂头沉思了会方才主子交代的说辞,吞吐回道:“宋姑娘,这……这是王爷王妃挂念宋夫人,故……故而特地交代小的,务必要送至宋夫人马车的!请莫要令小的难做。”
话毕,元叶长长吐了口气。
而后,趁着宋烟烟、江柚凝尚未回神之际,迅速跳下马车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