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承光年近不惑,面上隐隐约约带了些老态,可一张脸上未蓄胡须,显得很是干净。他双手交握,搁在身前,微微佝偻着上半身,态度看起来恭谨极了。
“在下也未曾料到,居然能在端州这等偏僻的地方遇见本该在皇陵守陵的恭顺王。”
范承光言笑晏晏,可刻意加重语气的“恭顺王”三字,却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他的些许挑衅。
果不其然,谢祁笑容一滞。他朝着身侧的康安伸出手。康安心领神会,适时将一柄宝剑搁在他掌心。
谢祁慢条斯理地抽出宝剑,端详片刻,倏地一刺,冷刃寒光晃得范承光下意识眯起眼。
几乎是同时,范承光浑身紧绷,将拇指搁在剑柄上,做足了随时顶出铁剑、出手进攻的架势。
谢祁却并未看他,视线越过范承光向后扫去,语气不明道:“八个,很好。”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谢祁在上元夜派出的人马有十,两个人被范承光斩杀以作警告,谢祁正是在兴师问罪。
范承光声音微沉:“恭顺王动手前可要思虑清楚,若是今日的发难叫世人知道,王爷苦心经营的落魄孱弱形象可再不复了。”
范承光的威胁不难领会。谢祁这个原本名正言顺称帝的皇储,始终是谢杨的心腹大患。
谢祁幼年丧父丧母,又身体孱弱,因为他父皇在位时的德政,百姓对他始终关爱有加。加之他主动让位谢杨,虽说是保命之举,可百姓不知其中曲折,这份德行到底还是广为流传,成为一番美谈。
这些年来,哪怕谢杨再处心积虑地想要处置谢祁,也因着这番主动让位的美名而有所忌惮,唯恐处置不周,失了民心。而谢祁如今带人力战范承光的事迹若传扬出去,他苦心经营的名声就全然毁了。届时谢杨只需寻一个由头,便能让谢祁再无翻身余地。
江怀允蹙了下眉,下意识望向谢祁。
谢祁只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他一字一字,声音沉冷:“你以为,事到如今,你们还能活着走出端州吗?”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恭顺王还是不要如此妄尊自大为好。”范承光冷目以对,抬了抬手,身后的人心领神会,抬剑挥向被绳索绑缚的八人。
铁剑还未落下,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刺进那人胸口。那人一时不防,伤在要害,登时血流如注,轰然倒地。
这人的倒下像是一个讯号,两方的人马再无忍让,手执武器冲锋陷阵起来。
方才射箭的人立于后方,如法炮制,羽箭连射,很快将守在那八人周边的几人处理干净,八人在冲锋陷阵而来的同伴的帮助下挣脱束缚,接住武器,也投身到战斗中。
狭道难斗,范承光所率之人被谢祁的手下逼迫得节节败退,直逼到狭道出口的位置。
像是刻意而为。
江怀允微蹙了下眉,虽说狭道外地势广阔,更容易对阵,可在方便自己的同时也更方便了对手。为首的射箭之人瞧着便不是莽夫,为何要故作此举?
江怀允还未厘清这番举动的用意,就见范承光也执剑和谢祁缠斗起来。
江怀允敛回视线,隐在崖石后,凝神打量。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谢祁卸去一身遮掩后的本来模样。
谢祁的本性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江怀允一直都知道。可亲眼目睹,到底免不了心生意外。
谢祁的剑招杀意毕现,招招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势要把范承光置于死地。范承光亦是不甘示弱,出剑迅疾,躲闪及时,在谢祁狠辣的攻击之下,虽没有讨到好处,却也勉强未落下风。
谢祁动作行云流水,身姿更是矫健。就连江怀允,也难以立时将眼前杀招重重的人,和记忆中孱弱多病的谢祁联系在一起。
两人交手的动作极快,成了道道残影。这样的威势之下,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电光火石之间,范承光瞅准时机,剑朝谢祁胸膛直刺而去。江怀允呼吸一滞,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谢祁躲避的路线。
出乎意料的是,谢祁并未躲闪,反而迎剑前冲,借此时机,杀招同样挥向范承光。
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计。
手执利剑的两个人目光紧紧锁住对方,对视间,空气中迸裂出四溅的火花,刀光剑影,无声厮杀。
千钧一发之际,一块碎石凌空飞至,碰撞在范承光的剑身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范承光利剑一偏,慌乱片刻,匆忙躲避。眨眼的瞬间,谢祁长剑挥来,在范承光肩上划出长长一道伤口。
左肩一道伤口并不影响出招,范承光眼也未眨,满身防备,却也片刻不停地继续和谢祁缠斗。
江怀允替谢祁解了燃眉之急,观望片刻,见范承光颓势已定,正预备悄无声息地离开去看看狭道外的局势,忽然感觉脚下的地隐隐有所颤动。
江怀允心思电转,想到山上偶然露出的足迹,以及谢祁那一方人马刻意将对手逼出狭道、独留谢祁一人在狭道内的异常,猛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望向谢祁。
谢祁仍旧全神贯注地和范承光缠斗着,几乎是江怀允看过来的同时,扬声喊了句:“下来!”
短短两个字,却将江怀允的猜测印证无疑。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江怀允暗道一声“疯子”,借力从山腰下翻身跃下。
与此同时,谢祁剑剑凌厉,逼得范承光不得不后退几步。
他将将站稳,侧眸看了眼忽然出现在战局的人。
“摄政王?”范承光眯了下眼,看清来人,短暂的震惊过后,了然道,“原来方才竟是摄政王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