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评价周序全盘吸收、肯定,并以一种更随心所欲的方式纵享人生。
楼上的人陆陆续续醒来,又陆陆续续地离开,嘉倩和周序却像被焊死在了沙发上,从早上躺到了下午四点,一口气把《怒呛人生》看完了。
最后一集男女主中毒躺在野外,边说胡话边谈心的时候,嘉倩悄悄伤心了一会儿,这一段的台词每一句都精准地打进了她的心里,那些关于原生家庭,关于人生的讨论,每一句都是她无法开口的自我表白。
她看得入了神,在沙发上抱着腿盖着被子缩成了一团,她身临其境般地突然觉得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身鸡皮疙瘩却又明显不是因为冷,而是她的心上被开了一枪,现在正哗哗漏着风。
她不敢说一个字,也不敢在这里跟周序讨论,因为她知道刺伤她的也同样伤害着周序,但这一段剧情却撬开了周序的嘴。
“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会中风吗?”他冷不丁来了一句。
“为什么?”嘉倩还沉在剧情里,机械地回答。
“那时候我还在美国,他打电话跟我说在美国给我安排了个相亲对象,让我请人吃饭,关键这都第三回了,前两次都勉强去见了,这一次真的忍不了,我特别生气,跟他说我是同性恋,叫他一辈子别想要我跟女的结婚,也别再到处托人安排我相亲。”
“你这么一说他就相信了?”
“他当然不是一下就相信的,我给他微信上发了好多我和jeffery的照片,都是搂搂抱抱的。但他还是没法相信,还问我跟你是怎么回事儿,他说,明明以前都喜欢女人,去了美国沾染了什么怪东西脑子出问题了,叫我拨乱反正啥的,让我上医院看病去。就那过后没多久他就中风了,送医院没抢救过来,很快就走了。”
“所以你就回国了?”
“也不是立刻,葬礼的时候我回来了一次,后来又在美国待了一年,分了手之后也不想再约人了,周末就去山里躺着,美国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疲惫,在大律所里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也累了,就辞职回国了。”
“倒不是你们想的什么回来照顾家里,其实家里没我挺好的,反正他们永远都不会接受同性恋,我爸到死都没跟别人说一句我是同性恋,就连我妈都不知道。”
电视里面狰狞的两人此时就像嘉倩和周序的替身,在顶替他们产幻并表白,嘉倩的心被风刮开了一块,也忍不住要说点什么:
“你不觉得东亚原生家庭就很扯吗,就跟这男主说的一样,‘孩子在东亚家庭里就是父母的排泄物’,他们就这么肆意地把自己没有想通,没有处理好的人生问题全都嫁祸给孩子,然后我们终其一生就活在他们的期待里,我们就是他们《模拟人生》游戏里面的小人,但凡是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行为模式那就是bug了。”
说到原生家庭问题,嘉倩显然是专家,但周序也不落人后,在这么一个共享的东亚之殇面前,他有太多苦水要倒。他点了根烟,徐徐说:
“父母给孩子的自由本来就是一种假性的自由,他们心里其实是有预设的,可以接受你在安全的区间里波动,但一旦超过那个区间,他们脑袋里的警报就拉响了。其实我一直觉得他们的担心根本用错了地方,他们该担心的不是我们没有成为主流定义的优秀的人,而是我们在这样的原生家庭里长大,要成为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很困难。”
嘉倩看了周序一眼,他表情很严肃很认真,很难得的,她面对周序第一次那么想说话。
她说,“但在他们的认知里,抑郁症根本不是什么病吧,除非是像我妈那种,纯粹的人格障碍,要摔桌子要拿刀捅人的。而且你知道我爸有多搞笑吗,我和梁若琪出了车祸住院那会儿,医生让我们去找心理医生治疗,他不送我们去,他觉得心理医生就是骗人的,心情不好跟家里人聊聊天就完了,哪里需要花钱去跟人聊天。”
“那时候梁若琪做了截肢,我都悄悄为她哭了好几次,她还每天强颜欢笑假装没事儿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我总觉得她的那种乐观很不对劲,后来果不其然就出事了,梁若琪走了之后我爸才愿意送我去做心理治疗,还好那时候去了,不然我也得从那楼上跳下去。”
周序看着嘉倩的丧脸,从餐桌上拿了瓶饮料过来,拧开了瓶盖递给她。
“喝点水吧,你嗓子都哑了。”他说。
嘉倩接过水一口喝了半瓶,接着说:
“而且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恨他吗,我读小学的时候偶然听到隔壁邻居聊天,说我爸重男轻女,做梦都想要个儿子,却一胎生了两个女儿,肯定是上辈子做了坏事遭了报应了。这话我都没跟梁若琪说,一直安慰自己人家是开玩笑的,我爸肯定是很爱我和梁若琪的。但后来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越来越让我相信这句话百分之百就是真的。”
“我妈疯了之后,他也终于名正言顺地把我们踹了,娶了个有儿子的寡妇,这辈子的梦想都实现了。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可以心想事成,不花一点成本就能幸福快乐,我们这么努力地活着,还总是一不小心就觉得活不下去了。”
周序默默待着没出声,嘉倩又继续说:
“是我们太矫情了吗?我周围几乎每个人都觉得快乐好难,只要一段时间不运动就会莫名其妙地很丧。包括你也是这样的,对吧?”
周序点点头,“以前我也总觉得什么都没意义,都挺空的,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太关注意义这个东西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它存在的价值不是用来创造意义的,而是让你去感觉它的存在,你对这个东西的感觉,还有你去感觉它的这个过程,其实就是你对这个世界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