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周序自从三年前重逢,就总是一起打发时间,周序喜欢健身喜欢打德州扑克,嘉倩辞职以后也每天都泡在健身房,久而久之他们变成了球友、饭友、牌搭子,以及公关层面上的男女朋友。
周序本科毕业去美国之后,交往了一个长达五年的男友,这五年间周序从未向家里人出柜,他的白人男友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像个秘密一样被藏起来,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周序的家人会觉得同性恋就是精神病,是需要上精神病院治疗的。
无尽的文化差异背后总是无尽的争吵,一直到周序家里突发变故,他回了成都,这一段故事才算是彻底结束。
多年以后再见到嘉倩,他不知怎么地就对她实话实说了,在此之前喜欢男人这件事,他还从未在中国这片土地上透露给任何亲故。或许是和嘉倩在一起的感觉陌生又熟悉,有一种淡淡的乡愁,又或许是嘉倩自带的那种沉静的气质,总是让人忍不住敞开心扉。
他们就像寻常夜晚那样散步,走过打围的街区,破败的街景有一种末世的感觉。“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说吧,万一明天就世界末日了呢。”他心里想着。
就像本科快毕业的时候,在坡上回头问嘉倩要不要一起去美国,他这一次也回头停驻,双手捏着嘉倩的肩膀,面色凝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嘉倩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动不敢动,“你不会是要求婚吧?”
周序听了这句玩笑话很反常地没有笑,“我想跟你坦白,其实我是gay。”
“哦,我早就知道了。”嘉倩松了口气。
这次换周序大惊失色了,他放开嘉倩的肩膀,惊呼,“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不是有个交友app嘛,一年多以前,有人跟我说在上面刷到过一个很像你的人。”
“谁啊?”
“具体是谁你就别想知道了,总之我第一反应是你照片被盗用了,但是后来我越想越怀疑那就是你,就注册了个账号上去看了一下,那遣词造句一看就是你了。”
听完这段话周序吓得脸都抽筋,打开app,他把自己写的每一个字都读了一遍,改得再也读不出来自己的风格,又把每一个隐约露出侧脸的照片都删了,确保没有人能看得出。
然后他抓住嘉倩的手,问,“那你能不能假扮我女朋友,陪我回家见见我妈,让她别再安排我相亲了。”
“凭什么?”
“你不是我法律顾问吗,我是你甲方啊。”
“卖艺不卖身,卖身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你开个价吧。”
“别的先不说,下个月我表妹结婚,你能假扮我男友随我出席吗?”
“那当然,在下万死不辞。”
于是从此,他们变成了彼此面对催婚的最后一道防火墙,带周序出席过了表妹的婚礼,三十三岁的嘉倩再也不用被三姑六婆的热情叨扰,本来还担心周序在婚礼上不自然,却没想到他太自然了,自然到轻车熟路,坐在亲人那桌俨然正牌登门女婿,嘴又甜喝酒又爽快,一桌人连连称赞嘉倩找了个如意郎君。
婚礼结束他们跟亲戚告别,周序把车开出去好几公里,嘉倩才醒悟过来自己着了道,本来假扮她女友是个轻巧活儿,毕竟曾经也是真女友,敷衍这么一回不算大事,但周序这鞍前马后的样子搞得她下不来台,她才明白他们这交易和形婚无异,是个长期买卖,不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了。
但她从来没有拷问过周序为什么在经历过她之后,干脆改变了性取向,仿佛从始至终她就是有预感的,和周序在一起的感觉是好朋友,是兄妹,却没有办法是恋人。
她可以和周序分享生活里所有的快乐,却始终没有办法分享真正的痛苦,而这之于嘉倩就是金科玉律,无法共享脆弱的关系,在她心里就是隔着山海,有一处禁区永不开放。
他们当初在一起过于轻易,离别也并不伤感,只是因为总是在深夜的图书馆相遇,一起穿过整个校园回宿舍,一阵萧瑟的冬雨飘来,周序脱下围巾把冻得发抖的嘉倩围了起来。
那天晚上嘉倩闻着围巾上淡淡的烟味睡着,那是她永远记得的味道,寒冷的冬夜,她心里像是燃起了小小的火苗,终于有人陪着她了,终于有人陪她走这一条漆黑阴冷的小道,终于有人愿意跟她分一对耳机,愿意把她的餐盘拿过来,把她不吃的菜全部吃掉。
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在无形之中让她学会了和人贴近,也让她在后来的漫长时间里每每想起周序,总是能感觉到羊绒贴在脸边那种柔软的感觉。
周序刚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她就接到方卉的电话,接起来之后方卉兴致勃勃,邀她去她家吃刚做好的红烧排骨。
去年疫情封控,嘉倩一个人在家待了快一个月,精神状态岌岌可危,解封之后,方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帮她在她家旁边的单元看好了房子,又一手操办,找了个搬家公司帮她一周之内搬了进去。
那段时间嘉倩为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整个人气若游丝,成天拉上着窗帘睡大觉,压根儿分不清白天黑夜。出不了门的时候,方卉就每天给她打视频监督她吃饭,加上她运动手表的好友,逼迫她每天运动半小时。
就这样方卉陪她走过了最难熬的一段,就像当初她治愈方卉那样,她们总能在谁都察觉不到的频道上看到彼此的伤口,嘉倩总说这种互相懂得发生在两个性格天差地别的人身上,就是一种奇迹,方卉说那是因为嘉倩的bti是fj,和她这个enfp天生就会相互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