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荆轲和秦舞阳也彻底失去了退路。
时人重名义,轻生死,燕太子丹都对他们礼遇到这个份儿上了,不管他们是否愿意,他们也只好替燕太子丹去做这注定有去无回的事,否则,他们必将被其他侠士们耻笑,无颜再苟活于世。
对于荆轲而言,他无路可退的理由比秦舞阳多了一条——他的友人田光之死。
燕太子丹密谋行刺秦王政时,最先找到的人选并不是荆轲,而是燕国“节侠”田光。田光以自己老迈为由,推了这刺秦之事,并向燕太子丹推荐了自己的友人荆轲。
田光在向荆轲转述完燕太子丹的意思后,以“保守机密”为由,当着荆轲的面就自尽了。1
这“刺秦”一事尚未开始,就已经搭上了荆轲友人的一条命,这让荆轲如何能回头?如果他说不去就不去了,那田光的命又算什么?
从决定接受刺杀秦王的任务开始,荆轲的心情便一直十分沉重。
他看着马车外的人和事物,眉眼间还透着几分倦怠之色。仿佛忽然间,他就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件人形武器。
好在一路行来,赵地黔首们的脸上的悲愤苦楚之色,似乎为荆轲与秦舞阳刺秦的行为增添了几分“大义”。渐渐的,他们也就将心中的那些不甘愿给压下去了。
秦舞阳本是个街头混混,因犯下杀人之罪,这才被燕太子丹注意到。他虽不惧怕杀人,但这次,他要杀的,可不是一般的人。
在看到咸阳宫中的重重防御体系之后,特别是,在亲眼目睹了秦王出场时的排场后,秦舞阳便不由为即将到来的刺秦行径而紧张。此时,他心中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可惜,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从他们一行人离开蓟城踏上前往咸阳的道路时起,他们便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荆轲用晦暗的目光看了秦舞阳一眼,而后低下头对秦王政道:“我们都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人,没见过世面。秦王乃天下少有的雄主,我这同伴从未见过像秦王这样的王者,一时失态,还请秦王不要与他计较。”
他这一番话说得颇为中听,再加上他们本就是为了给秦国献地而来,秦王政当然不会怪罪他们。
秦王政身边的人从荆轲手中接过了装有秦国叛将头颅的匣子,拿去交给与他相熟之人辨认。
待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荆轲一行人话语中的可信度在秦国君臣这儿变得更高了。
荆轲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对秦王政道:“秦舞阳手中捧着我燕国舆图,舆图上标注着燕王决定割让给秦王的区域。请允许我上前,为秦王介绍督亢地区的详细情况。”
秦王政点了点头:“可。”
荆轲于是从秦舞阳手中接过了舆图,将舆图在秦王政面前展开。
随着舆图上的诸多细节越来越清晰,嬴政不由凝神去看舆图上的细节。
督亢本就是膏腴之地,否则,秦国君臣也不会这般重视此次的献地。
嬴政一面端详着地图,一面已经开始规划着要如何利用督亢的资源了。
就在此时,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嬴政的脊背处升起,他凭着这项直觉,已经躲过了数次危机。这一次,嬴政仍然选择相信他的直觉。
他下意识地往边上一闪,恰好躲过了荆轲刺过来的匕首。
那匕首上的颜色泛着不正常的乌青,显然淬了毒。若是让那匕首割破一点皮,只怕嬴政就要性命不保!
一旁秦国大臣们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愣住了。
关键时刻,侍立在一旁的夏无且将自己的药箱扔向了荆轲,阻拦了荆轲追击嬴政的步伐。
嬴政趁着这个机会,与荆轲拉开了距离。
荆轲见一击未中,又举着匕首朝嬴政刺了过来。可惜,他的招式虽然狠辣,嬴政自打成为秦王以来,也不曾落下过武艺。他以大殿中的柱子为屏障,躲开了荆轲一次又一次的致命袭击。
秦王身上的衣袍被荆轲割去了一角,显得有些凌乱。碍事的冕旒因为过于沉重,早在一开始就被秦王扯下来随手丢在了一边。即使这顶冕冠象征着君王的高贵身份,可在逃命关头,它也只是一件没有用处的累赘而已。
几缕墨发从嬴政肩头垂落下来,令他少了几分往日的从容,多了几分鲜活劲儿。
这样的秦王对于秦国大臣们来说,可不多见。如若这不是行刺现场,他们怕是会忍不住好生打量打量秦王,然而此刻,他们却没有这心情。
为了防止底下的大臣们行刺,大臣们是不被允许佩剑上殿的。面对荆轲淬了毒的匕首,以及殿内有限的躲闪空间,大臣们也只好焦急地等在一边。
不是没人想上去争这救驾之功,可秦王现在躲得好好的,他们要是乱哄哄地上前,反而堵住了秦王的逃生之路,又该如何是好?这些大臣们也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一下自家王上了。
嬴政试图拔出佩剑来挡住荆轲的攻势,奈何佩剑过长,一时竟拔不出来,他自己反倒因为这一举动而耽误了逃命的时间。
眼看着荆轲的匕首就要刺中嬴政,一旁有机灵的大臣赶忙大声提醒道:“王负剑!王负剑!”
这长剑正着不好拔出,那倒着拔不就可以了?
荆轲在嬴政身后追了一阵子,他见嬴政只是一味躲闪,心中不免对嬴政产生了几分轻视之心。
令众人所忌惮敬畏的秦王,也不过如此。在生死攸关之际,秦王也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