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三樓,支配者已經快步進入房間。
興許傭人們偷懶,沒有把燃料填滿。走廊內伸手不見五指,宅邸徹底陷入黑暗。
推開房門,空空蕩蕩。風將窗簾微微吹起,他感到幾分透骨冷意。時間太過久遠以至於伊塔洛斯想不起『今天』傍晚是否有場陣雨令空氣染上荒寒,使得房間變得清冷寂寥,好像這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嘩啦——
月光如潮水般迅倒退出宅邸,傾盆的雨霎時間擠占天地,水幕中的世界呈現出怪異的彎折與模糊。
啊,他想起來了。半小時前才見證了一場突兀暴雨,而現在暴雨在他意識到後繼續。
抬手撫摸衣袖,昂貴綢緞冰冷但乾燥,沒有一點被濡濕的痕跡。水液在牆壁上蜿蜒,沒有靠近。
伊塔洛斯聽到另一種窸窣聲響在暴雨中若隱若現。
噠、咔噠、咔噠。像是鱗片剮蹭石磚,某種生物的腳掌正攀附其上。
極近的方位,貼靠牆磚從右邊緩慢移動。如果不是恰好凝神聽雨,不會有人發現其中混入的雜音。
伊塔洛斯走向窗前。
在青色閃電炸亮黑夜瞬間,松垮而褶皺皮膚的融蠟人伸出頭顱望向房內,像是早已知道他確切的位置,那空洞黝黑的眼眶幾乎沒有停頓,徑直對準他。乾枯手指攀住窗沿,暴雨從它身上滾落,滴滴答答掉在地板。
怪物似乎被無形的牆體阻礙,只能靜靜與他對視。伊塔洛斯想,怪物似乎也明白,所以平靜至極,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互相確認時的凝視。
僵硬的尖銳笑容在它頭顱上展現,他們對視很久。
第6章法涅斯之吻
當敲門聲不厭其煩敲響第四遍後,伊塔洛斯不得不跟西德里到餐廳用餐,否則他的管家就要繼續吵到他不得安寧。
「您應當跟客人們好好見上一面,」西德里這樣說,「然後再回來休息,我保證不會讓別的事情打擾到您。」
事實上,伊塔洛斯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必要去跟他們見面,莊園有管家,西德里會安排他們接下來的日程。這裡根本用不著他,他也不會管那群客人想在莊園做什麼,隨便他們做什麼,只要別來打擾自己。
伊塔洛斯臉上布滿睏倦,人類的軀體限制了他的力量。以至於他需要暫時藉助他們的活動方式適應身體,比如睡覺、進食。不過顯然這點睡眠時間並不能讓軀殼充滿活力。加之一位叨叨絮絮的管家,真是無極了。
並不是正常享用早餐的點,時間延後到接近正午。
來到餐廳還未走近,就看見主位對坐的身影。西德里竟然安排他的支配者坐上女主人的位置。
簡直不可理喻。
客人一一向他問好,伊塔洛斯頷回應,落座後慢吞吞飲了口紅茶。
氣氛繼續沉默,沒有人開口。也許是事情亂到不知從何說起,哽在咽喉,他們用餐的動作就變得猶猶豫豫,心事重重。
「咳。」
這是支配者在用餐時第五次發出不和諧的聲音,柔柔弱弱,令他整個人都變得嬌氣。誠然,光看他的外貌,的確會讓旁人認為他是個出生貴族養尊處優的嬌弱少爺。
管家去到支配者身側,俯身關切:「您是否還感覺到其他不適?」
支配者:「沒有。」緊接著又咳嗽一聲,讓回答的可信度直線下降。
不僅是他,在座的客人沒有哪一個臉上有光。
李玥扶額:「昨夜好像下了場暴雨,你會不會是感冒了?如果不適就麻煩管家給你找點藥,不好好對待的話小病也會壓垮身體的。」
「是啊,」池高義說,「昨天晚餐的時候管家爺爺說伊塔洛斯先生在房休息,你……您也生病了嗎?今日好些了嗎?」
餐桌禮儀終於被打破,人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
「沒那麼嚴重吧,就這點小病,年輕人身體就是弱啊。」說這話的胖男人看起來並不好多少。
沈然:「但我們沒休息好是真的,後半夜回去我做了噩夢,從來沒有這麼累過。」
「草,我也是!」混混嘴裡塞滿食物,含糊道,「什麼安神香薰啊,這玩意兒質量不太行啊。」
女巫小姐一腳踩上混混,只聽一聲慘叫。
「你閉嘴吧。」
伊塔洛斯與支配者靜靜聽他們談論。
蘇索:「我夢到在房子裡迷路,四周破舊荒廢,沒有人煙。大霧將庭院籠罩,窗外什麼也看不見。我怎麼都找不到出口。」
瑞菲莉婭:「然後房子裡迴蕩一個聲音,它從深處傳來,高叫著『滾出去』。這聲音跟我在昨天的幻覺最後,幻覺里的自己喊出的聲音是相同的。如果我沒記錯,蘇索的講述中也出現了那個聲音吧?」
「是的,我的確提到。」騎士沉思幾秒,「仔細想想,它們確實很像。」
從來到世界開始就沉默不語的巫師先生說出了第一句話,他的聲音很是沙啞,毫無生氣:「是無法辨清男女的混沌?」
「是的。」兩人點頭。
「是飽含情緒的怒吼?」
「是的。」
「它看起來在嘗試交流?」
「是,如果它繼續說下去,也許就要破口大罵。」
「除開聲音,情緒非常類似於人。」
伊塔洛斯立即明白他們口中談論的聲音是什麼,他雖然沒在夢中遇見,卻在現實有所聽聞。但他聽見的,卻與眾人口中可怕的聲音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