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多年后京城再相逢,淮南王已因被先帝强夺爱妾而卧榻不起,之后更是因此气急攻心而亡。
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恩人受辱而去,他自然要为其报仇,是以……他凭借高超的医术进了太医院,又因稳重的性子得先帝赏识,成为专给先帝治疗病症的太医。
随后…便是先帝后期变本加厉地疯狂,和元宁帝一日不如一日的状态。
张太医得报大仇,本想过一段时日便引颈自戮。没想到意外被告知七殿下宁礼实为淮南王遗子,张太医不可谓不欣喜。他本想立刻致仕专心为七殿下治好腿疾,不料被七殿下告知了一些秘密,命他暂时待在京城,为他做一些事情。
如今事已成,他也该离开京城了。
为先帝治病十余载,张太医专研宁氏病症这些年,知晓了一件事。
宁氏疯病,在疯病初显之初若控制得当,后期并不会多么严重。
但,绝不能沾人血,因为先帝便是在一次意外之下饮了人血才会狂性大发,往后发病都难以寻回理智。
如今陛下已破戒,即便有安仪郡主在,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扔下火把,张府顿时窜起熊熊大火来,火舌凶猛,几近要舔舐张太医的衣角。
佝偻着身躯,张太医如同一个普通的年迈老者踱出府邸。乘上由管事驾着马车,缓缓驶出了京城。
天色微晓,汀兰宫上下已开始运作,谁都知婉婕妤这段时间最爱喝的是用清晨芙蓉花上滴下的露水泡的清茶,且露水必须每日新鲜,不得封存。为着这,早有宫女一早便鱼贯而入汀兰宫中的小花园,只耐心拿着玉盏等那露水滴落。
才到辰时,寝殿内的香帐有了一丝动静,宫女铃儿凑上前小心唤了句“娘娘?”
帐内并无应答,只有些许梦呓,想着婉婕妤前日才吩咐过她未醒时不得打扰,铃儿又慢慢退了回去。
帐内,程婉蹙眉沉睡其中,金丝锦被搭于小腹,右手小指护甲许是忘了取下,在柔软被褥中戳出一个深深的漩涡来。雪白的脸蛋覆了一层薄汗,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红唇微抿,手掌紧抓住身下的锦被,时而有极轻的梦呓传出。
“阿娘…阿娘……”“不要,不要过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程婉在梦中连连摇头,她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个下着小雨的夜晚,冬风萧肃,直吹得她们脸颊刺刺得疼。
她们一众人惊恐地聚在前厅,看着陛下喘着粗气,在一个个从她们当中辨认有没有阿绵的身影。
然而阿绵已经随太子出京,怎么可能会在府中,阿爹与其他三位叔叔也不在,程婉只能将自己藏得深了些,希望正在发病中的陛下不要注意到自己。
不知是谁尖叫了句,“快去快马唤郡主回来!”
随后她便听得二婶大声喊道:“不许!快去城西的祥瑞酒楼唤几位老爷回府。”
陛下听得这杂乱的叫喊,显得更加激动了,他一把掐住一个婢女的脖子,撑着胀红的双眼,“阿绵呢!朕的郡主呢?”
“郡主、郡主不在……府中……”婢女翻着白眼说出这句话,随后被陛下一把扔在地上,没了声息。
女眷们连连惊叫,哭声震天,争先恐后地想要逃出厅堂,然而一队带刀侍卫严防死守地围住了此地,一有人靠近便抽出刀剑,锋利的剑刃如芒,剑身闪烁银光,将她们吓得挤在了一团。
终于祖母拄着拐杖赶来,见得这混乱的情景忙大声制止,“陛下!还请留情,郡主确实不在府中。”
祖母由朱月扶着靠近了些,“郡主今日和太子一同出京去了,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太子?出京?”陛下重复道,似乎有些混沌不清,“可、可有这回事?”
李安小心翼翼点头,“陛下,确有……这么一回事。”
“那,朕的阿绵不见了?”陛下喃喃道,随即大怒,“你们把朕的郡主藏起来了!快,快交出来!”
“真是作孽啊……”她听得祖母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拿出了一张令牌,黑底龙纹,镶金刻字,那样式她从未见过。
“这是先帝所赐,你们可看清楚了,还不让开让里面的夫人小姐们出来!”祖母对那群带刀侍卫怒道。
她心中欣喜,正以为有了生路。却见那领头侍卫犹疑着看了两眼,摇头道:“老夫人,这……陛下在此,我们实在不敢……”
话未落,陛下已经看见了那道令牌,听得话语,突然大受刺激般呆在了原地,“先帝,父皇……”
见陛下不动,许多人松了口气,她瞥见妹妹程妍想趁这时机偷跑出去,她张口欲喊,转而想起现在的情形,话便噎在了口中,忙捂住嘴。
“阿妍!”妹妹阿妍被侍卫发现,那侍卫瞬间抽刀,将阿妍飘至额前的一缕发丝割成两段,惊得阿娘尖利出声。
她心中焦急,跺了跺脚却不敢上前。
果然,这一声尖叫将陛下神智唤回,一瞥见祖母手中的令牌,陛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把刀朝祖母和阿妍的方向走了过去。
祖母大惊失色,被朱月扶着连连后退几步,二婶见势不妙也忙跑了过去,命身边的仆从抱住陛下的脚,噗通跪地,“陛下,陛下恕罪,母亲她年纪大了,经不起吓,陛下还请恕罪!”
她看着二婶平日惯来大气从容的模样变得狼狈无比,额头磕得渗出血丝来,不由触动,小步跑至阿妍身边,抱住了她。
三婶平日泼辣无比,此时却呆若木鸡,被吓得失了颜色,还在原地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