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未能及时抓到,父母妻儿还要遭受严刑拷打,逼问出逃兵下落,惩戒不可谓不残酷。
连坐制度就是为了士兵互相监督,周围的人都在盯着,郑必武还没昏头到那个地步。离开的事暂时别想了,叙州城风水大抵是与他犯冲,不能再行事莽撞。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他该如何与这一屋子人相处下去?
叙州城内营房条件不算艰苦,虽比不得京城,至少是一间屋子容纳一伍,上有瓦下有床。郑必武至今只见到四人,还有一张床空着。
方大眼此人郑必武在射场见过,力大惊人,他都不敢说可以与之比拼臂力。
除了力气惊人,食量也令人瞠目结舌,一人能吃三人的饭,军营里都是年轻力壮的,食量不小,可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另外两人分别名叫何承慕、袁志,其中袁志是郑必武难以容忍的主要症结所在。
营房内设有洗澡房,工匠用打通结节的竹筒将水从水源输送至洗澡房内,免于再挑水。只是洗澡房空间不足以供那么多人使用,因而并非每日都可以清洗。
再者正是天冷的时候,更是不用频繁洗澡,大多人选择打水简单清理了事。
郑必武自认不是个讲究人,在京城每日可以归家,可也不是没有住过营房,知晓条件艰苦,能将就的地方克服一下就过去了。
但他到了这儿,才知道有人居然那么能将就!
袁志是庄稼户出身,祖上八辈皆是务农,还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那种,数遍九族都数不出一个富农来,更别说是为官的了。
小时候家门前路过一个高人,见他生得结实,教过他一套拳法,后来他年岁见长,自参与了乡民护卫组织。不曾想,新上任的知县不容许乡民聚众武装演练,严令禁止,乡民护卫队被解散,袁志自觉无用武之地,不愿留在家中耕田,热血冲脑门地来参了军。
那日郑必武在灯下看书,余光瞥见袁志端了水进来,只是一错眼,他就看见了迄今为止最震撼的一幕。
他从不指望这些人能有什么文化修养,但也没想过会遭到如此巨大的冲击。
“等一下!”郑必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倏地站起身,冲着正在拿布巾擦脚的袁志问,“你刚才是不是拿它擦过脸?”
袁志动作一顿,龇牙笑起来:“对啊。这有什么,都是自己身上长的肉,分什么贵贱尊卑。”
郑必武瞪大双眼,强迫注意力回到书上来,但他脑子里来回晃着那一幕,眼中再也容不下一个字。
归根结底,那也是别人的私事,手脚皮肉都长在别人身上。眼不见为净,郑必武眼皮子一合,权当没看见。
这一屋人,也就何承慕看起来还有个人样。不过郑必武并不打算与他们深交,等葛大人召回他,他立刻离叙州远远的,誓余生不会踏进方圆百里一步。
因此,此时此刻出现的陆旋,除他与班贺的关系外,额外具有了非凡意义。他的英姿在郑必武眼中无比高大——也就比他自己稍微逊色了那么一点点。
终于来了个正常人,还是班贺身边的人,套近乎没有坏处。郑必武对陆旋格外亲切,不仅起身打了招呼,还殷勤地做了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你叫郑五。”陆旋又看向另外三人,“方大眼,袁志,何承慕。”
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他就是你们的伍长,陆旋。”
屋内四人看清来者,全都站了起来:“孙校尉。”
孙世仪抬手往下压了压:“不必拘礼,大家伙休息吧。陆旋,出来一下。”
同孙世仪走到门外,陆旋还未开口询问,孙世仪抬手想要揽他的肩,却被避开来。
孙世仪不在意地挥手,小声道:“你刚来,或许会有很多不习惯,骆将军让我好好关照你。入了营房就不能擅自出去了,军纪严明,你也不能例外,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多谢孙校尉。”既已做了决定,那就不会后悔,陆旋觉得自己需要这样强制限制行动范围,否则,他总是不由自主想往班贺身边去。
“北平就住在那边,”孙世仪指向西边的一间房,“不把你们兄弟俩放在一起,是想让你们各自领伍,骆将军对你们寄予厚望。”
陆旋点头:“知道。”
孙世仪露出笑容,刚想要拍,手又放下了:“那就好,我先走了。你与他们熟悉熟悉,往后,可就是你的兵了。”
目送孙世仪离开,陆旋回到房内,几人都看着这天降的伍长,不敢上前。
只有郑必武上前两步,给他倒上一杯茶水:“不是什么好茶,也凉了,将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