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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屋（第1页）

何为五屋？五个我小时候留下深刻印象的屋子。

其一，老屋。

我爸爸从我爷爷那里传承来的，不过一条生命，几亩地和一所老屋，还有他记忆里一望无垠的田野，背上荆条的痛楚和夏天脸上收麦晒麦时的炙热，以及后来的重负。所幸，爷爷还让他读了几年的书。

爸爸举办婚礼时，老屋还是泥巴房。打我有记忆起，虽说已经是砖房，但堂屋里还有两堵土墙，用来阻隔东西两个没有门的厢房。

老屋最大的特点就是院子很大，种着两颗梨树，一颗葡萄树，院子的西边是厨房，门在东边，南边是一个很大的后院，养的羊，兔子，牛，还有白鹅。后来爸妈做生意失败，就请人看了一下风水，说是什么门开错地方了，和别家犯了冲，于是我爸就开始了他的改造。

以后每次放学回家，都能看到姨夫，姑父他们过来帮忙，中午吃饭大家都在一起，那段时间是家里人最多的时候。

不过个把月，大门就被改在了南边，取而代之的是新厨房。后院没了，只留下了一个兔子窝，羊卖了，鹅卖了，牛被养在了旧厨房旁边的耳室，而旧厨房被用来穴粮食。

我记得最初东大门旁边还有一个客房，我大舅家的大儿子在这边读书的时候，在我家客居了一年多，土墙留下了他写的字，奋斗，加油之类的。但我记不清是老爸改造前还是改造后了。

我童年的大部分都是在老屋度过的。

其二，姥太家。

据说，那里才是我们家的祖屋。姥太其实就是我爷爷的妈妈，我爸爸的奶奶。我不太清楚，为啥我们那个地方会这么叫，但是我印象中对她也只有几面之缘，而姥太爷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每逢秋季，我都会跑到村东头去，因为姥太家院子里有一颗级大的柿子树，我去就能够尝到甜甜的大柿子。而姥太，也会把最红的，最大的柿子悬在院里的深井中，等着我来。

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只知道她脸上和手上都是皱巴巴的，腰弯成一张弓，平时都是拄着一根拐杖，慢悠悠的喊我，俊俊，俊俊。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是，有一天爸妈吵架，妈妈赌气去了姥太家，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回家。我爸无奈，让我去请我妈回来。我妈把我拉到床上，一边剥着柿子，一边哭着说，要不是为了你和豪豪，我早死了……那时，我小，我不懂，我只知道妈妈不开心，可我偏偏又是一个不善表达情感的人。而姥太也在一旁叹着气，唉，这就是咱娘们的命。

最后一次见姥太，不是秋季，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一个春天。那天，阳光正好，很多人都围在祖屋的外边，我挤过人群，进到屋子里，却只看到一副黑漆漆的棺材停在堂屋，我爸，我妈，爷爷奶奶，姑姑，姑父，叔叔，婶婶，还有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孔，他们都在哭。而我，不知死亡，不知这是离别，心里波澜不惊，只有好奇。

等人把棺材抬走，唢呐响起，人群散去，我找不到姥太的时候，我才嚎啕大哭，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

其三，太姥家。

这是奶奶长大的地方，里里外外都是竹林，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不是熟人的话你根本摸不到门在哪。

屋是朝南的，门口的右边是一大片竹林，左边是一座土坟。通门的小道幽长，一边是一排排石榴树，另一边是别人家的高墙。

推门进屋，映入眼帘的是鹅卵石路，路的左边是竹林一片，右边是厨房，尽头是堂屋。而厨房和堂屋的夹缝处，还有一条小道，它通往后院。堂屋的后面有一大片空地，一半是竹林，一半是树林。

我每次放学归来，总是喜欢去太姥家，因为这里静谧，屋中还藏有各种古书，最重要的是，太姥会经常给我讲一些小鬼的故事，我那个时候听的津津有味，却一点不觉得害怕。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都是《聊斋志异》里面的故事。

后院的墙头上有很多的仙人掌，我和弟弟都喜欢吃它结的果实，不过被刺扎进肉里的感觉是难熬的，每次都需要用针挑。

围着半个屋子的，还有一条小溪，每逢夏季，都会有鱼从这里游过。可自从太姥被接到县城里以后，小溪就断流了，一头干涸，另一头被垃圾堆堵死。

大概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太姥家的钥匙就握在奶奶手里了，以后除了秋季摘梨和半夜摸蝉，几乎很少去了。

其四，丽丽家。

丽丽（姓免去了，出于隐私，村里还有大丽，小丽，注意区别），六年级之前，我童年最要好的朋友。她大概是在我三年级的时候，才从外地转回来的。打此之后，我上学的同伴就多了一个。

她和别人很不一样，她有漂亮的我们从未见过的衣服，她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她有长着一双大眼睛的洋娃娃。

我喜欢去她家里玩，我喜欢她家沙的柔软，还有那只宠物狗的小巧可爱。

之前在《与蛇的故事》的那一篇，我有提到过推倒土墙看见蛇的那一幕，其实就是在她家。只不过，那时，我几乎没有去过她家而已。

自从她的来到，我的童年就变得缤纷起来，我喜欢上了唱歌，我听到的第一流行歌曲，就是从她口中哼出来的：与你相逢，其实就像一个梦，梦醒无影又无踪。总是看了不能忘，总是过了不能想，总让我为你痴狂……

关于她更加具体的事情，我后面会讲，本篇只描述屋子。感情使然，差点跑题，我们回归正题。

她家是村里第一个盖平房的，房子里面装修的很是漂亮，院里是水泥地，屋里是橙色的花纹瓷砖，墙上挂的都是一些人物肖像，靠墙是丝滑的沙，柜台上是大大的彩电。她有属于自己的卧室，精致小巧的木门，让人躺下就不想起来的弹簧床，数不清的洋娃娃。（我也是在参观完她的卧室之后，才闹着要自己单独睡的）

她家还有一个很大的后院，是一片桃园，每逢春季，那里都会飘满花香，有微风阵阵，有蝶飞蜂舞，桃园旁还有一个伞把样的鱼塘，水很清，我喝过里面的水，也在那里钓过鱼，掏过虾。一到放假，我们就喜欢在桃园里唱歌，中午的时候，两家的人都会呼喊：晌午了，吃饭了，吃饭了。

欢乐的日子不过两年，稍大一点，我开始在意流言，最终在六年级的时候疏远了她，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再后来，同龄的，只有我考上县里最好的初中，而她，也宣告学业就此结束，跟随家人外出打工去了。

其五，姥姥家。

姥姥家是在一个高坡上，每次过年去拜年的时候，都需要爬很久，自行车就在坡下摆了一排。

记忆里，夏季我们喜欢隔三差五的去姥姥家做客，一般一去就是三五天。

姥姥家的院门下面有个很大的洞，据姥爷说大黄狗扒出来的。推开门，院子很窄，和过道融为一体，有点像江南的小巷，每逢雨天，雨水就会顺着瓦片流到另一边的墙上去。

小巷的尽头是一个羊圈，说是羊圈，里面却还有几只鸡和鸭，它们也倒能和谐相处。

羊圈的右边，便是主屋，屋里很暗，通光性很差，就堂屋门口和一扇小窗的那片稍微亮堂一点。

里屋结构简单，东西各一张床，靠近羊圈的地方有一个杂物间。

脚下和我们老屋一样，都是硬实的灰土，偶尔不小心把洗脚水打翻，都会变得黏糊糊的。

印象中，姥姥家是很小的，我现在想起来，却一直都想不通，姥姥，姥爷，还有三个弟弟妹妹，暑假再加上我和弟弟们，姥姥家是怎么挤的下的。

后来，小舅盖了新房子，就把姥姥他们接到新房子去了。

再后来，姥姥的老房子连同那个高坡一起被推土机给夷为平地。

上面所述，皆是我童年记忆里农村人的住所，它们中有朴实无华的土房子，有外强中干的砖房，有风景秀丽的园林，还有装修华丽的平房，它们是那个时代的缩影。

它们在我的主观世界里有不可取代的位置，它们也曾呼吸过，它们也曾辉煌过，它们也曾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

同样的，我们也该记住它们，这便是我写此文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