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怕是要念了杵了!」
變戲法的一掀帘子,腳下生風似的快步進了後台,」咚「的一聲落了坐,卻仍不閒著,兩眼圓瞪,橫眉立目,胸脯一起一伏的跟著動,打眼一瞧就知道帶著股撲面而來的怒氣。
「張大哥……」甭看萬笙兒在台上也算是有人捧的角兒,但熟悉的人都知道這姑娘膽兒最小,可又長了一副軟心腸,看不得變戲法的張大哥生悶氣,趕緊放下了自己手裡的活計去勸變戲法的寬心。
「台下又有人叫怪好的了?」萬笙兒怯怯的問。
「哼!可要比叫怪好的厲害多了!那6覺6少爺——陳卿言你不瞧瞧去麼!」
今兒戴春安有事未來,陳卿言他想好了上台自己先唱段太平歌詞,再來一段單口,這時正攥著兩塊兒玉子靠在椅子上眯著眼睛琢磨詞兒,沒留意變戲法的和萬笙兒說了什麼,直到這位嗓門拔高喊了他的名字,他這才恍然大悟似的睜開了眼睛,又想起剛才好像似有似無的聽見了6覺的名字,心裡煩悶的很,嘴裡頭念叨著「又怎麼了」,卻不想與那位在氣頭兒上的爭執,借著要上台,正好溜了。
「給您唱段太平歌詞,白蛇傳。」
「杭州美景蓋世無雙
西湖岸奇花異草四個季的清香
……
我表得是蛾嵋山白蛇下界
在這上天怒惱了張玉皇
……」
陳卿言台上唱著,手裡頭的兩塊兒竹板打得噼啪做響,眼神卻沒忍住朝著前排那個熟悉的座瞟了一眼,今兒竟是空的——自打6覺常來慶園茶館之後,陳友利就將這位給他留著了,成了四少爺的專屬。陳卿言瞧著那沒人的椅子,心裡頭不知怎麼也徒然升起了些空落落滋味來,但卻只是縹緲的似一縷煙霧,很快就消散了,不來還不好麼?人家堂堂的6家四少爺,非得來這小小的茶館貼什麼冷屁股呢?
「這位爺,您裡頭坐!」門口傳來一聲小二招呼客人的吆喝聲。
「玉碎珠沉人何在
在這鏡花水月兩分張
穿大街過小巷來的多麼快
……「
陳卿言站在台上,瞧著那小二把人往裡頭引,可今日真是邪門兒,那平時大爺極了的客人卻畏畏縮縮的沖小二點頭哈腰,陳卿言心中納悶,更是眯起眼睛想要瞧個分明。
他口中唱著「啟珠簾走進來這負心郎」,待人真的走近了,陳卿言才真是傻了。
這麼竟是這位呢?
第1o章雨
6覺在外三年,周身總是帶了西洋的做派,長袍大褂穿的次數少之又少,今日這身是臨時從家裡下人的身上要下來的,粗藍布淘洗的掉了一層浮色,配上靠色的長褲和白襪黑鞋,套在6覺的身上除了不合身的肥大外,竟真有幾分茶館跑堂的意思。
「給爺來壺……」被迎進門的這個一開始還沒注意到,好在身邊的同伴兒眼尖,嚇得連連咳嗽,被招呼的這個剛想嘟囔「你今兒吃齁著了怎麼地?」,卻被6覺那一句「爺們兒要喝什麼茶?」嚇得腿軟一哆嗦差點兒坐地上,連給6少爺作了好幾個揖,弓著身子照著自己臉上抽了一巴掌:「6少爺,我們沒長眼,您別跟我們一般見識。」
直到這位坐在椅子上,仍是一臉的菜色,一摸腦門見了冷汗,小腿肚子打著哆嗦,想著太陽今兒約莫著真是打西邊兒出來了,6家少爺這是唱的哪一出?自己又是交了什麼霉運,竟然能讓6少爺伺候自己一回?心裡頭是越想越怕,屁股底下像是冒出了無數個釘子,一壺熱茶一口未動,屁滾尿流的走了。
「小陳!小陳!」
陳卿言帶著一腔的疑惑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台,可還沒容他喘勻了氣兒,陳友利就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點著名兒的找人。
「陳老闆。」陳卿言站起身來,「您這是——哎!您這是幹什麼?」
陳友利見了陳卿言就是像看見了普度眾生的菩薩,二話不說雙膝一彎竟是要作勢朝他下跪。陳友利這把的年紀,陳卿言叫他一聲叔也不為過,哪兒禁的起這個,怕是要折壽的,他趕緊一把攥著了陳友利的兩隻胳膊,把人強拽了起來,這才看見陳友利臉上哪裡還有那往日常在的喜色,只剩下了一臉無望的死灰。
「卿言啊,老陳我平日裡待你如何?可曾對不起你?」陳友利被一眾人扶著攙著坐在了椅子上,抬頭說話時細瞧一雙不大的眼睛當中居然掬了一把老淚。
「您這是說哪兒的話!」陳卿言不知道陳友利何出此言,他向來知恩圖報,說出的話來每一個字兒都猶如鋼釘似的,在地上脆生生的砸出響來,「在慶園茶館撂地本就承蒙您的關照……」
「如今慶園茶館要保不住了,你管不管?」
陳友利這話一出,不止是陳卿言,其他在後台休息的藝人也是一片譁然,慶園茶館在三不管一帶雖說算不上什麼大熱的場子,但好在陳友利善於經營,養家餬口,讓這幫藝人有個賺錢容身之處還是不難的,就說昨日,茶館裡滿滿當當的人,打眼一瞧也就余了三五個空座兒,藝人們在台上看得也清楚,更是不明白陳友利是何出此言。
「管,我肯定要管。」陳卿言心裡雖然疑惑,但回答的卻堅定,「可茶館這不好好的?陳老闆您怎麼說這樣的喪氣話?」
「還不是那位6少爺鬧得麼?」沒等陳友利說話,那位變戲法的又站了出來,提起6覺來氣的直咬後槽牙,「他財大氣粗胡鬧上三天回家照樣吃肉,咱們耽誤三天還能喝上碗稀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