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覺臉上的頹然盡露,紀則書在心底里是不住的敲著鼓的,他曾幾何時哪兒見過6覺如此,但在6覺艱難的從唇齒間說出「陳卿言」的名字時,紀則書還是長長的舒了口氣——他與6覺打小兒相識,其實打一進屋時,他心裡就多半揣測著6覺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必然是要與陳卿言有牽扯,不然怎麼有了功夫來找自己,這會兒必然是在慶園茶館裡頭泡著呢。
「得。」紀則書嘆了口氣,心到底是軟下來,「瞧瞧你這一身衣服,幾日未換了?」
6覺身上穿的還是陳卿言奪門而逃那日的衣服,只是白色的高級襯衫,如今成了花的,胸口也不知是酒漬還是茶漬,一片難堪的褐色早已乾涸,真不知道他這幾日是怎樣過的。
「好歹別人也要叫你一聲6四少爺,好歹收拾收拾,你這樣出去,丟的是6家的臉。」
6覺閉口不言,只是眼睛直愣愣的瞧著空氣里的某處,平日裡的意氣風發、神采飛揚,早已全都不知所蹤了——全天津衛的人都敬他畏他又如何?他最在意的那個卻是對自己避之不及。還什麼6四少爺,他在意這沒用的名頭又有什麼意思?
紀則書嘆了口氣,未再多說什麼,只是帶了6覺打工廠離開,並不急著回家,而是先是去了澡堂泡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又去吃了飯——席間6覺只是吃了兩口便又失了魂似的發呆,紀則書無奈,只得逼著這人喝了一碗湯才算作罷,好歹臉上恢復了些紅潤的氣色,時至傍晚,這才將人帶回了自己的住處。
「說說吧。」紀則書回家後仍是差人煮了暖胃生津的甜粥來給6覺填補,「怎麼就『完了』。」
6覺一一將他是如何向陳卿言表明了心意,陳卿言又是如何毫不留情決絕的離開的情況同紀則書講了個清楚——只是說道陳卿言離開時,又免不得沉默了半響,無言更勝有言,通紅的眼珠子裡儘是傷情。
「我早就料到那位合該是這樣的反應。」紀則書默默聽6覺講完,坐在了這人的對面,「只是我沒料到你竟真對他動了真心。」
料到?
6覺又何曾料到?
這世上本就多得是未可知,若是事事都能預料,那豈不無?
只是6覺顫巍巍小心翼翼的將自己這一捧的真心掏出來獻上去,卻換來了對方的落荒而逃——
是他願意把陳卿言放在心尖兒上,也活該他受這份痛。
「你在外留洋那些年,過得總是恣意些,但既然回來了,就比不得在外頭,凡事還得尊著天津衛的規矩來。之前你自然是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我也從未說過一句,只是這次,我倒覺得陳卿言是個明白人,做的也是件明白事。」
「眠之,現在你我都還年輕,你想玩自然也有的是時間,只是有朝一日,你終究是要娶妻生子,你若真是同這位……你想過怎麼安置他沒有?是,買處房子,養在外頭也不是不可,可你瞧上的這位,是能同那些人相比的麼?他的脾氣秉性能是甘心做別人見不得光的情兒?這你總要比我清楚。」
「再者,你現下是圖了一時鮮,若是有朝一日,你膩了,煩了,倦了,想與他散了,他若是不肯呢?倒是你拿他怎麼辦?男女之情尚且不能天長地久,更何況兩個男人呢?」
紀則書本還想拿6澤業出來相勸,想好了要說「6伯伯年歲也大了,現下不就是想看著你早日接管了家業,娶妻生子?你若是真為了這位鬧個天翻地覆,6伯伯的臉面放在哪裡?」但看著6覺的臉色實在是差,剛才那些也夠他受的,想了想並未再說,而是緩聲輕語道:「眠之,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幾個裡頭,你是最聰明的,怎麼這會兒倒糊塗起來了,把粥喝了,好好睡一覺,天底下說相聲的多了去了,我知道有一處茶館來了兩位打北平來的角兒,說的也不錯,我明兒帶你去看?」
紀則書端起粥碗來朝6覺遞過去,卻僵了半響,6覺哪裡有接過來的意思,紀則書剛要開口再勸,就聽這人說道:
「天底下說相聲的多了,可我卻只在意陳卿言他這一個。」
聲音雖小,卻是堅定決絕非常。
「你……你這死心眼!」紀則書氣的急了。
「為了他,不娶妻生子又有何妨呢?」
「只要他肯。我自然都是能的。」
「則書,只是他不肯……你又何必再帶我去看什麼北平來的角兒?」
「我再也笑不出了。」
第29章獲罪
「陳老闆吃了嗎?」
陳友利站在慶園茶館的門口抽菸,聞聽身後有人叫他,回過頭來,卻看見一位他不大願意看見的人。
「三爺。」陳友利說著從兜里掏出煙盒來,遞了一根過去,「您嘗嘗我這個,洋人的玩意兒。」
「我這有。」這人揚了揚自己手裡頭的煙,臉上笑得又狠了些。
來的這人叫孔祥恩,因為在家排行老三,故在外頭就把名省了,都叫他一聲孔老三,說起來這位也不是什麼生人,因為孔老三也開了個茶館,就在離陳友利慶園茶館不遠處的斜對門,既是買賣同行,所以兩家多少有些較著勁兒,只是孔老三的玉壺春總是照著慶園的買賣差些,他心裡是有些不服氣的。
「買賣不好干啊。」孔老三倚靠在慶園的門口,打眼往自己家瞧。陳友利看著玉壺春來來往往不斷的人,心裡頭冷笑了一聲,明白了這位是存心來這落井下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