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二天上午我们正常出工,到了车间之后组长把我叫过去,说“文盛,你过来这里,今天在这里和老晏做统计。”我走过去,老晏已经在那里坐着了,统计台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长桌子搭起来的,上面摆了很多的本子和计算器,我坐下之后和老晏打了招呼,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老晏了,他就是我在看守所的时候进来的那个镇里的工作人员,他是本科文化,又在单位工作过,关键是他的字还写的不错,所以他一来就没有干活,直接做了统计,我来呢,是因为没有可以做了,所以组长让我来试试。
任何地方都有鄙视链,任何地方都分档次,这句话在监狱照样适应,有的人在里面过得很好,有的人在里面却过得很苦,这就是因为档次的不同了吧,我坐下之后才发现,原来当你不在一大堆人中间干活,而是来做其他工作的时候,整个车间的布局才慢慢的清晰起来,除了最多人的大组干活的地方,还有很多走来走去的人,比如组长,质检,线长,收料的,扫地的,接开水的,整理打包的,直到我来到这里,我才看清楚整个车间的布局,警官时不时会从执勤室出来去执勤,整个车间一片火热的景象。
我们这个位置在车间的前端,我坐下之后组长和老晏说,“老晏,你把该做的事情给文盛说一下,今天开始他和你一起做统计,互相配合哈你们。”组长是四川人,一口四川口音说的很好,后来我们也成为了朋友,到今天我们还在联系。
“老晏,你可以呀,来到就做这么好的工作,我前几天在下面挑锡纸,真是不容易啊,难熬的很。”我对老晏说道。
“别这么说老文,只是刚好他们需要而已,你不也来了嘛,我给你说一下做哪些事情。”老晏说完拿出了几个本子给我看,并告诉我我们需要登记每天整个车间来了多少料,生产了多少成品,然后具体每个人的任务是多少,今天他完成了多少,超过了还是欠下了都要记录,因为到时候要汇总交给警官的,记录完了之后要认真核对,不能出现问题,其他的比如来料出料也要记录好,别的事情暂时没有,老晏告诉我如果遇到了他在和我说。
我拿过那些本子仔细的看了一下,边看边学习他们之前的记录方法,我发现这个工作很简单,就是很繁琐,因为一两百人的名字都要写一遍,还要登记每个人每天的任务完成情况,整个车间每天的完成情况,每个工种的完成情况,做锡纸生产,有人负责挑锡,有人负责压锡纸,不管是挑还是压都有任务的,完成或者完不成都要记录,因为警官要对完成的人进行奖励,而对完不成的人进行惩罚。
每个人的每天完成的数字要能够随时和整个车间的数字对得上,整个车间的生产情况汇总要和出料对得上,任何一个地方对不上,要么是算错了,要么就是有人从中捣鬼,比如统计玩忽职守给完不成任务的人多记了,我后来就遇到过来找我让我帮他把数字增加一点的情况,我没有这么做,而且后面的日子我的所有数字从没有出错过,他们唯一对我的挑剔就是字不是很好看,其他的没挑剔,所以我靠着这个事情留在了这个入监队监区,并且一直待到我回家,但是我这几年换了几次工作,具体的后面再说。
我看完那些数字,表格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用手工和计算器实在是太慢了,“老晏,咱们不能用电脑吗?电脑Excel多方便啊”我问老晏。
“没有呀,能搞就不错了,还想着电脑,哈哈。”老晏笑着对我说道。
“唉,要是能有电脑的话,这些工作很快就能完成的。”我对老晏说道。
老晏貌似不太想谈这个,对我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没说了。
老晏把我们俩的工作分配了一下,他负责记录,和汇总,以及所有数字的上报,我的工作就简单一些了,我负责给来领料的人发放材料,然后做好登记就行,也就是大组干活的人,挑锡的同改如果挑完了,就来找我领一坨,领完我帮他记录着,比如今天领了一坨,如果明天没来,那就是没挑完,如果明天继续来领,那就是挑完了,这个工种的任务是每天一坨,我之前几天就是干这个工种的,不过我挑的不是很快,只能刚好完成任务,而且每天都腰酸背疼,我很珍惜眼下这份工作,我告诉自已要好好做。
老晏分配给我的工作好像很简单,只要发料,记录就行了,下午把数字报给他,他再汇总到一个很复杂的表格里,我觉得自已的工作很简单,想多做一点什么,但是我不好和他们开口,在监狱啊,不管你去到哪里,都是先来的比后到的有资格,所以此刻在老晏面前,我成为新人了,只能按照他说的来做。而且组长说过了,现在以老晏为主,我为辅,我不多说什么,工作简单就简单呗,总比我在下面坐着挑锡纸要好很多很多了。
这样的日子我和老晏一直配合着,每天我跟着老晏做好统计工作,闲时和组长聊聊天,我发现管理层的生活和普通人的生活确实不一样。中间不停地有新人来到入监队,也有老在的人考核合格之后离开了入监队到普通监区去改造了,阿彬他们也走了,我的熟人慢慢的变成了我在监狱认识的老乡或者是聊得来的朋友,慢慢的适应,慢慢的和大家相处,逐渐的安稳住自已的内心,强迫自已去适应这样的生活。
一天我正在工作,警官进来喊我的名字,我答到之后警官说去会见,我一听就知道是我爸妈来看我了,因为快过年了,他们可能想着在年前最后来看我一眼,我站起来告诉老晏我去会见了,你先忙一下,如果有我的工作我还没回来的话,麻烦您帮我记录一下,和他打好招呼之后,我站起来去到车间出入口的地方等待着,因为会见是每个月一次,而且这里是入监队,很多新人的家属知道可以会见了都第一时间来到这里看他们的家人,毕竟在看守所不一定能会见过,这么长时间没见到自已的家人,不管是服刑人员还是家属,都很想念对方。
等了一会,陆续过来了七八个同改,大家都是去会见的,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警官命令我们整齐列队,报数,然后第一个同改要对车间里面的执勤警官报告,我刚好站在第一个,于是我右转面向车间的执勤警官立正站好,然后大声报告道“报告警官,8名罪犯出监会见。”警官抱着手看着我们几个,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我马上答了一声“是!”这里给大家解释一个细节,在里面的时候,如果你对警官报告,一定要小心的观察警官是否点头或者摆手,但是又不能一直盯着他看,这个度很难把握,我也是学了很久才学会的,你不能直挺挺的盯着他看,但是又不能不看他,大家自已感受一下这种感受吧。
答了是之后带我们去会见的警官下了口令让我们向左转,一行8人走出车间往会见室走去,这是我第一次去会见,我还不知道监狱的会见室在哪里,出门之后跟着前面的同改走,在监狱,所有的门服刑人员都不能碰,出入所有的门必须报告“报告警官,罪犯进监或者罪犯出监”,得到“走”的回复或者警官招手点头之后才能跨过去,否则就是违规,这个规矩我一直遵守了五年,后来回到家出入门的时候往往会想起这些报告的日子。
我们出门之后沿着刚入监的时候走的那条柏油马路走过去,我心里疑惑着会见室在什么地方,我们路过总大门之后继续往前走,到了一道小门口之后警官说停下,我来开门,门打开之后第一名同改报告进监,然后我们走进去,进门之后下楼梯,穿过地下通道之后再上楼梯,我后来才知道,会见室就在监狱总大门的旁边,我们穿过的地下通道其实就是监狱的隔离带高强电网的下面,传过去之后就到了高墙的外面,但是我们还是在里面,出不去的,这就是会见室的位置,到了之后我看到会见室很大,有十几个位置,有点像银行的柜台一样的布局,一大排玻璃把我们和外面的世界隔开。
我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家属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各种各样的便装,这是我八个月前失去自由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自由世界的人,心中不免又生起感慨,人啊,千万不要轻易的丢失自已的自由,否则曾经的自由世界里面最普通的东西,在没有自由的地方都是一种奢侈的存在。
我们在会见室外的过道上排队,警官喊到谁的名字谁就走进去等着,我走进这个类似银行柜台的地方,只不过我们在里面,家属在外面,听到小喇叭广播通知到“请文盛的家属到9号窗口”的时候,我就往9号窗口走过去,到了那里坐下,我面前有一部电话,外面对应的位置有两部电话,我坐在那里紧张的等待着,是谁来看我?还是爸妈吗?会不会还有别人?孩子来了没有?我紧张的看着外面入口的地方,过了几十秒钟,我看到我的爸爸妈妈来了,这一次他们的状态比之前在看守所见我的时候好了很多,我的父母,这一生被我伤害拖累亏欠的父母,迈着蹒跚的步伐,来监狱看我,来看这个曾经是他们的骄傲,现在却带给他们无限伤害的儿子,奉劝各位一定要珍惜自由,不要轻易的让自已的人生走入没有自由的境地!
爸妈过来之后我看到没有其他人了,只有他们两个,我对他们热情的挥了挥手,收起自已所有的伤感和难受,展现自已开心的一面,儿子来坐牢,对父母来说是晴天霹雳,在家里不听话怎么打骂是父母的事情,一旦离开了家到了那个地方,父母的气马上就消了,开始担心自已的孩子生活的怎么样,心疼自已的孩子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爸妈坐下之后我示意他们拿起话筒跟我说话,拿起话筒之后我笑着开口了“爸爸妈妈,你们好,你们来啦!嘻嘻”为了不让他们担心,为了防止妈妈再次落泪,为了让他们放心一些,我尽量装的开心一点儿,不能诉苦,不能说任何不好,因为说了,除了徒增他们的难受和担心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哟,头发剃光了,冷吗?看着你精神好多啦。”妈妈也笑着和我说话了,爸爸坐在一旁听着话筒静静地看着我和妈妈说话。
“不冷不冷,有棉衣有毛毯,不冷哈。你们好吗?”我打起精神把自已最好的状态表现出来。
“我们在家肯定不冷啊,就是担心你,对了,有没有被打啊?”妈妈问我。
我听到她这个问题就笑了,笑着和她解释道“没有没有,这都什么年代啦,放心吧啊,我好好的呢,我会照顾好自已的,你们要照顾好自已的身体,好好等着我回来”
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已何年何月才能回家,也不敢提时间的问题,就说了一下好好等着我,其实这个话说出口,我和爸妈都会很伤感的,于是我赶紧转移话题。
“爸,您说句话啊,怎么看着我不说话啊?别光顾着看着我笑嘛。”我对爸爸说道。
“哈哈,我不知道说什么啊,我看着你和你妈妈聊天就好。对了,能吃上肉吗?”爸爸问我。
我一听他这个问题就笑了,他们把里面的生活想得是有多糟糕啊,又担心被打又担心没肉吃的,于是我笑着回答道“爸爸,放心吧,天天都有肉。我吃的很好,能吃饱。”可是我说完这句话突然感伤了一下,我真的很好吗?其实好不好,只有自已才知道,不能在父母面前说这些。
“是吗?真的有肉吗?”爸爸笑着问我。
“有的有的,放心吧啊。对了妈妈,孩子和她妈妈怎么样了?”我还是想问一下这个问题。
“孩子上幼儿园啦,她妈妈在工作,你啊你,人家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你偏偏不珍惜,你看吧,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妈妈对我说。
“唉,孩子好好的就行,她妈妈如果遇到合适的人,你们也别拦着,让她去吧,毕竟是我对不住人家的,请你替我转告给孩子她妈,找另一个人可以的,她要带着孩子也可以,只要对方能够好好对待孩子就行了。”我想,今生没办法对她补偿什么,我这么多年的时间,她应该去找寻她的幸福,再说我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她如果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也算是脱离了苦海吧。
“知道了,你自已多多保重,你女儿天天找你,过两天我给你寄一点孩子的照片来。对了还有钱吗?要不要给你存一点儿?”妈妈问我。
“还有还有,不用存了。我够用的妈妈。”以前的我是一个赌鬼,一把几千几万的赌鬼,现在知道了自已的错误,彻底的明白了,钱为什么叫钱,是因为它能够带来的东西,不是因为钱本身,可是我之前一直把钱看得太重,导致自已一败涂地,现在明白过来了,亏欠家人那么多,能少花就少花一点吧。
由于会见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很快我就听到话筒里传来“您的会见时间还剩1分钟”的提示音,妈妈笑了一下说“时间到喽,我们下个月有空就来,没空就不来看你了,你自已好好听话,好好改造,一定要重新做人啦,知道吗?”
我羞愧的点点头,告诉他们照顾好自已的身体,别太担心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已,好好在家等着我。
后来的日子,妈妈每个月都来看我,每次都说下个月不来了,可是每个月都会准时出现在会见室,我的父母,每个月坐车去到市里面看我,只为了看到儿子一眼,能够放心。
会见的时间到了,话筒自动挂断,我正在给爸妈说注意身体的话,挂断之后我站起来,隔着玻璃告诉爸妈回家吧,我们一直隔着玻璃看着彼此,边走边看,我边看他们边向他们挥手告别,他们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会见室,走出了外面那个自由的世界。而我,走出会见室的里面放假,回到走道,马上从一个儿子的身份切换成一名罪犯,我站在其他会见完的同改身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更多的是对父母的愧疚和对自已一生的叹息,唉,一声长叹,以后的路,一定要坚强的好好走!
所有人都会见完之后,大家依次列队回到车间干活,回去的路上熟悉的同改们会互相问对方谁来看你啊?家里好不好啊之类的问题,会见前每个人都很期待,会见完了每个人都很难受,因为思念,因为愧疚,更因为那种一面玻璃隔着两个世界的无奈,因为自已做错事情亏欠家人的后悔和无奈。
回到车间,干活继续,日子依旧。
敬请期待(四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