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怕断了传承,又何尝不是师兄对他的关心?
茅山宗在抗日方面也是身先士卒的,乱世江湖,道门中人皆活跃在抗战杀敌的第一线上,杀生造业,自损亦严重,但眼看着自己的同胞惨死而无动于衷,才是真正的丧失人性。
只愿山门一切平安。
屈阳的神色松了松,眼神却更加冷了,“连乡野孩童都知道的道理,偏偏有人就是不懂。他妈的,等老子搞个更大的新闻,看这帮人还怎么蝇营狗苟。”
这么又坐了几分钟,屈阳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对李道子说,“为了安全起见,咱俩还是错开行动。我就先走了。”
李道子起身,看着屈阳又对他笑,那双眼此时此刻又如火般炙热起来,始终黏着他不放,似萧索又似眷恋。
“老杂毛,你能不能答应我三件事?”
李道子语气平静的道,“你说吧。”
屈阳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尽量长命百岁。”
“第二,能不能让我抱一下?”
李道子张口,却现根本对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沉默,于是屈阳伸开双臂,紧紧的搂住了他。他两人身量相仿,但李道子却感觉似乎被对方揉进了怀里,他迟疑着,最终将臂轻轻覆上对方脊背,只觉心口如乌云盖顶般压抑。
这个拥抱既漫长又短暂,随后屈阳走到门前,右手只伸着小指朝他晃,“第三件事,等咱们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
这句话说完,他便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道子站在原地怔愣半晌,走到院门外张望,却已寻不到方才那人的身影了。
他以为还会有下次机会,然而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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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过于锋芒毕露,又常年游离于生死边缘,即使再幸运,也不可能每次都逃得生天。这是概率的必然,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道”。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李道子时不时便会思索,这样的结局对于屈阳来说是否是必然。如烟火般绚烂绽放随后归于寂灭,踌躇满志却死于背后冷枪,是否是一种必然呢?
他笃定,却又屡屡动摇,只觉得他从前甚至此间经历的许许多多的死,都与此截然不同。当他拾起未曾寄出的回信,当他听闻邪灵右使的名讳,当他重回鄂北故地重游,某种无形的阴影便会趁机蔓延而上,让他的心和眼不再明澈,让他无法接受这一切已成历史,让他觉一个人的死,竟可以带给他如此反复且持久的悲伤。
李道子隐隐察觉到,这是他求道之路上无法避过的阻碍,如若没能跨过,日后必会成为他冲击某个境界时的心魔。
话虽如此,但日后的事,谁也做不得准。于是李道子便也就这样继续着他的修行之路,阴影虽无所不在,却也轻如鸿毛,他完全可以忍受下来。
直到屈阳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老杂毛,好久不见。”屈阳的声音响起,低沉而飘忽,他很快又说了一句,“让我看看你。”
李道子循声望过去,却看不清他,只觉屈阳的形象于梦境中无法保持稳定,如同摇曳的烛火,又好似一个源于他内心的投影。
当然,他已经死了。大道万千,唯生死之事无人能够勘破,阴魂所归之处的幽府,也是最为神秘的所在。这只是他的梦,而已经与他阴阳两隔的屈阳,又如何要入他的梦呢?
那声音长叹一声,缓缓道,“我没办法在这里停留太久,老杂毛,还记得你当初答应我的第三件事吗?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李道子听见自己开口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屈阳道,“就这么被隔壁老王坑死,我可不甘心。还记得我的凤凰血脉吗?借着这玩意我是可以转世重修的,不过姓王的做事比较绝,我现在已经在阴间了,不然也不得给你托梦。”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在阴间徘徊了很久,最终找到了一个能够不受规则所限重回阳间的方法,只不过……需要我先往幽府去上一趟。”
这一番絮叨下来,基本等于什么都没说。但是李道子也没有打断他,毕竟能听到故人言语,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情。
“喂,老杂毛,现在阳间过了多少年了?”
李道子想了想,回答他,“距离你死已有七八年了。”
屈阳“啊”了一声,“我靠,居然已经这么久了?现在外面如何,还在打仗吗?”
“已经停战了,我们打赢了。预计这两年就会建立新中国。”
李道子这话并非空穴来风,他和王红旗还有些联系,故而知道一些内幕。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甘墨甘十三的事和他说。
甘墨此人,他看不透,也不知他志在何方。
声音沉默了一会,又道,“其实还有挺多事想问的,不过我没时间了。我此去幽府,一切未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过我留给你一个印记,你可以依此进行推算。若我转世归来,你记得过去护下法,替我点醒灵智,以免浑噩一生。老杂毛,答应我。”
李道子点了头,“我答应你。”
随后他听到屈阳又叹息一声,道,“时间差不多了,一切保重,咱们来生再见。”
话音一落,梦境独有的触感便开始淡化。李道子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已经走掉了。
这也是他真正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
他感觉到自己面前横亘良久的无边巨幕霎时被抹平了,转而指出了一条他必须要去走的道路。
他要去走,他必须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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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算出转生的大致时间和地点对李道子来说并不困难,问题的关键反而出在屈阳身上。
幽府,乃阳寿已尽之人度过奈何桥以后最终去往的地方,是往生轮回之所。自古以来,多少名人大能曾魂归于此,然而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回来。
他能做到吗?
李道子不知道,但屈阳此人有一种奇特的气质,似乎只要他笃定的事,就一定是可行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必须相信屈阳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