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還在上小學的江汀正在房間內做作業,遠遠地看到一個小孩兒來到隔壁門口。那個人只比江汀大兩三歲,穿著皺巴巴的校服,冷得直嗑牙,卻背著與身形完全不相稱的蛇皮袋在艱難挪動。
大人只拎著倆行李箱,在小孩兒前面走得飛快,一邊走一邊罵:「你說你爹媽咋想的?人都沒了還留你這麼個拖油瓶。我呢,養你都算仁義,他媽的,半分錢撈不著,還得當這個爛好人。」
「賀川?人呢!」男人見沒人回應,回頭發現孩子落下好遠,氣得往回大跨三步,「磨磨唧唧的,現在你吃的是老子家飯,放機靈點懂不懂!」
賀光的聲音好大,大到三層樓以下的燈全都亮起來。有幾戶人家被吵醒了,開窗沖他吼,叫他大半夜的別擾民。
賀光沖樓上比了個中指,「滾你媽的,再狗叫一聲揍你!」又指著孩子說,「啞巴啦?」
「房子是爺爺奶奶留給我爸媽的。」賀川只淡淡地回:「我沒吃你家飯。」
賀光一下子被點著了,巴掌「刷」地朝男孩頭上掄過去,「你再說一遍?」
小男生的個頭還沒竄到多高,本就扛著負荷的袋子,哪經得住這種力道。
賀川被扇得重心不穩,袋子的重量將他往後壓。他踉蹌兩下後倒在地上,繩子猛地脫落,把校服拉鏈扯掉了。
賀光走路搖搖晃晃,一副沒醒酒的樣子,完全沒想管孩子摔得如何,仿佛就是想讓他吃點苦頭。
「娘胎里真是生不出兩種人。」賀光徑直走著,快到門口時回頭啐道,「你媽那婊子死前跟誰跑的都不一定呢,還敢說這房子是你爸媽的?別說老爺子現在已經沒了,就算他活著,這房子我也是想要就要!」
後面賀光又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它們對江汀來說過於陌生,以至於都不太能被加載出是哪些字。
江岸跟白靜丹就絕不會在孩子面前說這些,他們連生氣等負面情緒都很少有,遇事情總是會用商議解決。所以白靜丹來電話時,江汀懸著的心立馬放下了。
白靜丹安慰道:「寶貝,你沒事吧?」
小江汀帶著哭腔的奶音說:「沒事的,媽媽,我很乖,在寫作業。」
「那就好。隔壁叔叔的事情居委會剛跟我說過,他們家情況……比較特殊。」白靜丹補充道,「總之,你在家呆著,不要開門,等爸爸媽媽回去,好嗎?」
江汀問:「他們是壞人嗎?」
白靜丹向來不會武斷地對孩子說善惡,所以只說:「他們是鄰居。」
「可是叔叔好兇啊。」江汀抽泣說,「叔叔好像還打了小哥哥。」
白靜丹無奈道:「你先把門鎖好,媽媽馬上回去啦。」
白靜丹在醫院工作,事情多起來經常顧不上孩子。江汀只好咬著筆頭,擦擦眼睛,決定做一個勇敢的小男子漢。
他大著膽子朝窗外看去,發現那個小哥哥已經不見了,應該是跟著進了屋。隨後,隔壁響起一陣激烈的打鬥,木椅斷裂的聲音伴隨著男人的咒罵,還有鍋碗瓢盆雜碎的動靜。
江汀嚇得躲到窗簾後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隔壁終於消停了。
江汀怯怯地往外看,只見賀川正腫著右半張臉,抱膝坐在門口的樓梯上。少年穿得非常單薄,在寒風中抖得厲害,眼周一圈青紫色,嘴角因為淤血鼓起來。
黑暗中的賀川突然抬頭,眼神兇巴巴的,江汀只在《動物世界》里看過——像走投無路的離群小狼。
江汀其實非常怕,也很想遵守和媽媽的約定。
但鄰居看起來真的很冷,連手指都是僵硬的。
如果媽媽在這裡,也一定會教育他,要做個勇敢且善良的小男子漢。
於是江汀小朋友大著膽子,把檯燈舉得好高,高到可以照亮對面的門洞,然後抱著自己的棉襖,沖了出去。
冷空氣讓他打了個冷戰。江汀把睡衣裹得更緊了,怕被賀光聽見,江汀只能小小聲問賀川:「哥哥,你需要外套嗎?」
小賀川被眼前人嚇一跳,卻並沒多說半句話,只搖搖頭。
江汀猜想小哥哥一定是很不愛說話,因為剛剛屋裡聽起來鬧得那麼凶,他都沒聽見賀川的聲音,哪怕是哭喊聲都沒有。
「你爸爸,」江汀小心翼翼地措辭,「他不讓你進屋嗎?」
「不是我爸。」賀川輕聲,「我爸沒了。」
江汀捂住嘴:「啊……對不起!」
賀川哼了聲:「沒啥。」
「那個叔叔那麼凶,對你又不好,也不是你爸,為啥你還要跟著他呀?」
「我沒別地兒去。」
年紀與他相仿的江汀根本沒法想像:「咋能沒地兒去呢?」
賀川不耐煩了,擺擺手說:「趕緊讓開,別擋道。」
「你還流著血呢!」小江汀趕忙攔住他,「太危險啦,椅子和碗也是他砸的?」
「我砸的。」賀川這回終於開口了,「防身。」
「啊?」江汀忽然不知道怎麼安慰了,只怔怔地盯著他青腫的臉看,問出小男孩天真的關注重點,「那你打得過他嗎。」
這種話被江汀這種可愛小臉蛋說出來倒不惹人討厭,賀川搖搖頭。
小孩並不懂,還以為這是什麼打鬥遊戲,伸出食指,劃臉羞小哥哥:「打不過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