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暐當即怔住了,滿腹疑竇,萬沒想到佛指竟落入張易之手中。試想佛指舍利何等尊貴?法藏自抵達法門寺,每日晨起,即繞塔祝禱念經,足七圈後方可晨食,三年雨雪風霜,從未斷絕。
有回暴雨,整座法門寺被淹,唯地宮所在處高出丈余,法藏在水中跋涉,眼看洪水從小腿爬上胸部,猶自堅持。崔玄暐唯恐佛指還沒迎回神都,先斷送了國師性命,大發雷霆,調當地軍防百餘人,前後挖溝排水。
可就在洪水即將沒過法藏頸項,由口鼻灌入時,大雨戛然而止,人皆驚嘆,又見天上生出兩道彩虹輝映,兵卒扔開鐵鍬相擁歡呼,都說國師當真神驗。
崔玄暐不信法藏肯撇開佛指獨活,但倘若連國師都已喋血宮闈,多殺一個太子,當真是不在話下,他聲音發顫,勉強問,「你從何處得來?」
張易之一臉無可奉告的樣子,掄起禪杖打橫一指,杖頭對準李顯高呼。
「彌勒降生,太子當死!殺太子者,可為十住菩薩!」
千餘信徒倏然回頭,順著杖頭指向瞪住李顯。
張易之再喊,「殺太子者,殺一人可抵十人!」
「殺太子者,立地成佛,擢升九重天上,可為十住菩薩!」
他喊一句,那些人便離他遠些,反而趨向李顯,再喊再近,步步緊逼,如群狼環伺,青天白日,一雙雙眼炯炯如夜火。
這回不用李顯掙扎,壓住他的人自知生死剎那,一個個爬起來。
崔玄暐拽起李顯,瞧他衣衫襤褸,狼狽不堪,忙抻出絳紗單衣的袖子擦淨他面龐,又扶正白珠九旒的袞冕,邊上姚崇扶起張柬之,也默默並肩,幾人左右護持,縱然是在千百人嘶聲吶喊中,仍不為所動,堅決奉李顯為主。
「做皇帝要天命所歸,他有麼?」
張易之好笑,果然唯有外辱當前,人才能齊心協力,沒有他時,他們對這位太子,可不滿的很吶。
他緩緩轉動禪杖,要亮一手絕活兒給他們瞧。
杖頭上的智慧珠使用起來別有訣竅,人以為是神力,實則不過光影騙局,正如這世上所有的讖語預言,皆是人在搗鬼,那時武三思逐步講解演示,拉出鬼魅樣的人形黑影,指哪打哪,笑得他前仰後合,不禁大放厥詞,所謂佛祖,亦是欺世盜名,待他掌權,必也自命神佛。
辰時已到,日光直直射入智慧珠,喚出一線流麗白光,飛快上下遊走。
張易之納罕,怎的與前次不同?
他極慢的轉動手腕,如傀儡戲藝人巧妙操縱人偶,直到珠子中光線漸黯,禪杖投下的黑影越來越長。
張易之鬆了口氣,重抻起杖頭,把修長影跡投向李顯,可那黑影卻遲遲未能幻化出雙臂,更別提扼住李顯咽喉,相反,影子一徑躑躅亂動,地上牆上,來回穿梭,擾得人心頭不寧。
——這不對啊!
張易之懵了,武三思明明說智慧珠中空,內里設有三面水銀鏡,只要光線角度合適,便能再現黑影捕人的奇觀,為何今日卻不行?!
他翻來覆去擺弄禪杖,抓住智慧珠,恨不得一把掰下來。
可是這杖頭工藝真是精湛牢固,饒是他用力搖晃,愣是紋絲不動,反是珠子裡的寶光似有生命,時不時倏然一閃,搖頭擺尾向他示威。
「——法王不靈了?」
抬著他的信徒頓生疑慮,裸背上的彌勒面孔紅綠相間,似擠眉弄眼。
轟然節奏被打斷,失望和懷疑像呵欠一圈圈擴散,信徒良久不見神跡,猶如一鍋沸水抽去柴火,漸漸不耐煩起來。在場的數百人都泄了氣,停下腳步,放下胳膊,三三兩兩散開,猶如池塘中的漣漪平復,不僅不再圍攻李顯,連張易之等人也不願扛在肩上,就地脫手。
再不肯承認也不能不承認了,張易之雙腳剛及地,便抬頭在人群中搜尋武三思的身影。
這根本不是武三思向他展示的那柄禪杖,兩柄他都曾握在掌中反覆舞動,所以區分的出那微妙的差異,那柄實在是的過分,漆光鋥亮,這柄卻頗有陳年之感,手握處略有磨損。
秋景門與武成殿之間窄窄的過道容不下許多人,也不知明堂那邊發生何事,方才還潮水般往這邊涌的人群,似是後繼無人,大大減慢了度。
張易之發起慌來,單手持杖,重把希望寄託於影骨戒指,舉起右臂,把中指對牢日光,口中喃喃默念。
「顯靈啊!快顯靈啊!」
渾然未覺他才剛取笑他人輕信,現下卻把性命寄託於此。
可是祈禱並無回應,他改口向諸人招攬。
「殺太子者,可為十住菩薩!為轉輪明王!為淨居國明法王!可立地成佛!」
日光朗朗,照得他一通胡言亂語猶如兒戲,崔玄暐憋不住笑出了聲。
郎將見形勢陡轉,忙趕上前來,提刀去比張易之的脖頸,就被阿喃一把捏住了手腕,兩人各自運力,都不肯放鬆。
張易之氣急敗壞,情知武三思使詐,眾目睽睽之下卻不能戳穿。
「你不要你孫兒的命了?」
「你當我是你這種蠢貨?」
武三思輕蔑地笑了聲,撥開眾人走近李顯,躬身請示。
「太子殿下,二張假託彌勒下生,廣集千餘信徒,以訛傳訛,妄說災祥,更打斷了佛指入明堂的盛舉,實是罪無可赦,臣請殿下做主,將二人捉拿下獄,先行舉辦盛典,再論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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