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銀硃倒是很平靜,順手從案頭抹來一把青玉石頂簪刮頭皮。
「定下來的事兒,生生拖到如今,概因聖人憂慮武家兒郎的下場。所以方才我問你那話,也不是白問。」
她仔細留意著李仙蕙的神色,語聲愈緩,循循誘導。
「聖人在權力高處騰挪了半輩子,為李家生育了四個兒子兩個女兒,手上沾滿李家三代血債纍纍,恩怨交織,斬不斷的情仇,最後卻還能受用李家百代的供奉。這種荒謬情形,如在聖人奪位登基前,誰想得到?誰信她老人家做得到?可是你跟我,都將親眼看著她被挪入李家宗廟,與高宗合葬……」
司馬銀硃越說越感慨振奮,甚至帶了一絲崇拜。
「所以她認定了,這世上最穩固的,還得是姻親血脈。府監提出再來一輪武李聯姻,聖人很是贊同。可是硬把你塞給武延基或是武崇訓,聖人也捨不得。再者,連他們兩個你都瞧不上,剩下那幾個不是更委屈你?」
司馬銀硃臉上掛著體恤的笑,可是李仙蕙卻感到後背心陣陣發涼。
她知道,女皇的意志已經被司馬銀硃打了個溫和的折扣,覲見至今,李武兩家還沒有請旨賜婚,便是陽奉陰違,觸怒了聖意。
世間至強悍之人主,譬如秦皇漢武,最享受的不是萬萬人山呼萬歲,而是所思所想,一舉一動,皆有人著意揣摩,先行一步,聖人亦是如此。
顏夫人的教導言猶在耳,司馬銀硃的引導昭然若揭。
李仙蕙連連眨眼,斟酌著道。
「倘若是我阿耶繼位,旁的我不敢打包票,夫人和姐姐定在三品以上。」
司馬銀硃沒說話,抹開袖子露出個金絞絲的活扣鐲,把那扣子掰開合上,碰的咔咔作響。
李仙蕙原本打齊了滿篇的腹稿才敢開口許諾,不想她卻是這副態度,不由擔心起來,細想一回,跌足懊惱,急著糾正道。
「我明白了,君登基,六局二十四司現聽用的這些女官便得回歸正位,照舊只掌管衣裳、器樂、柴薪等等瑣事,再不可參與朝政……」
「我雖有六品,身籍在宮闈局,已該外放。阿娘並手下尚宮都是寡婦,侍奉女帝文書奏章無可厚非,換男人如何使得?未免瓜田李下,只能自請離去。」
李仙蕙恍然大悟,「照你這麼說來……」
「至於上官才人,最最尷尬,當初聖人給她內命婦的體面,乃是體諒她沒籍入宮,若說發回原籍,她全族被屠,已是無籍可入,若說定一門親事歸入夫家,她又不肯,獨身婦人沒法晉封,才走了妃嬪的路子。可往後怎麼辦?難道背著宮眷的名頭,要陪君睡覺嗎?」
提起武承嗣之年邁猥瑣,李顯之平庸畏縮,縱然是當著李仙蕙的面兒,司馬銀硃也大大地替上官抱不平,憤憤然呸了聲。
「想起來我就來氣!」
話到這裡,李仙蕙原該替李顯承諾絕不打上官的主意,但這太令人尷尬,只得嘿嘿笑了兩聲,便僵持住了。
倒是司馬銀硃喚了聲二娘子,徐徐捋了捋因果。
「不過你別會錯了意,牢騷話都是我和我阿娘說的,上官才人你知道,絕不會提武家半個『不』字。」
李仙蕙心頭一凜,司馬銀硃向來有話直說,所以這句備求周全的補丁,只能來自顏夫人。
一直以來,上官才人因與太平公主關係太親近,雖得聖眷隆重,卻處處規行矩步,謹慎小心,不肯結黨。而顏夫人的作風截然兩樣,從不顧慮前朝後宮之物議沸騰,只管結交朋友。
六局二十四司被她一手掌握不算,貼身服侍聖人的內侍省,乃至遠一層的秘書省,主事宦官無不由顏夫人提拔,其中緊俏位置,甚至直接從她家鄉招攬。
可想而知,聖人平日的隻言片語,乃至張易之侍駕時的殷勤笑臉,全在她掌握之中。而詔書最終成文如何,顏夫人或難窺全貌,但那最最要緊的尚未落筆之字,她卻能從張易之口裡討到真章,並且大膽傳遞出來。
「方才是我思慮不周!」
李仙蕙拔高了調門兒,被司馬銀硃抬手往下壓,才如夢初醒般地放輕。
「女人瀾袍高靴,前朝做官,律法上沒留口子。可是事在人為,連聖人也是從石頭縫子裡蹦出來做了女帝,難道女官上朝就不成嗎?」
她頓一頓補充,「不過,還要和我阿娘並妹妹商量。」
只提韋氏乃至瑟瑟,也是掀了李家的底牌,在司馬銀硃聽來,相比出了名懦弱無能怕老婆的李顯,當然更願意侍奉彼此信任的李仙蕙。
兩人不約而同立即提手並齊在眉前,鄭重其事定約。
「如此,我和我阿娘的前途就都託付給縣主了。」
李仙蕙道好,豐潤的側臉喜氣洋洋,盤算著明日向阿娘和妹妹們報喜,鬆弛地往下出溜進被窩。
司馬銀硃剔了燭火,倚著床圍有意無意問,「方才你說誰一唱一和?」
「瑟瑟跟武延基啊!」
李仙蕙仰面在榻上,提起來就滿臉笑意。
「一回來,就放話說要灌倒武崇訓,可憐他不懂酒桌上的規矩,心又實,來一杯吃一杯,不像瑟瑟大半都倒了,武延基也是個虛架子。」
司馬銀硃倒不心疼武崇訓醉酒,嗯了聲。
李仙蕙是聰明人,會過意便覺荒唐,失笑道,「你想到哪去了?他們倆就是起鬨胡鬧,要非從武家挑一個,瑟瑟定然鍾意武延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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