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庭尧“嗯”声,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大概也没有察觉,孟芳起是故意找了个借口让他好正大光明地看自己的信件。她那样聪慧,和她相处是件很舒适的事。
“爸妈那边都同意你去美国,后天上班,你就给领导回复吧,不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她又说。
假若一切顺利的话,大约到今年下半年的时候,计庭尧就要前往美国进修。要是在半年前,他定然心无旁骛,毫不犹豫地前去,这是他对专业的忠诚和执着。不过现在,他侧身看了眼坐在桌前的女人,计庭尧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时发热,说了句:“我舍不得你。”
孟芳起转过身来看他。
计庭尧脸上漾着可疑的红,可是他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她,让孟芳起避无可避,直看得她满脸通红,笑骂了句:“大半夜的,说什么鬼话,能有机会去学习,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你这么大的人了,到那儿好好照顾自己。”
她说着说着,眼圈却有些泛红,计庭尧向她张开双臂,她走过去,被他一把拥住。他抵着她的发,轻声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真的,我舍不得你。”
于计庭尧而言,说出这些话怕是比登天还难。就看他和他父母的相处,就算关心也是默不作声的,不像计振薇那样,时时刻刻都将“父母亲的身体好坏”挂在嘴边。
孟芳起仰头看着计庭尧,忽然反手环住了他的腰,她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等学业结束了,你要早点回来。”
孟芳起听夏红缨讲,在过去的五六年中,公派留学的个别学者因为思想问题滞留在国外未归。夏红缨也是偶然从毛俊哥哥毛黎那里得知这个信息,毛黎前年从南嘉外语学院法语系毕业后就留校任教,消息渠道自然比他们多一些。
计庭尧点点头,意识到她看不到,很快补充说了句:“好。”
计庭尧轻轻帮孟芳起顺着她的卷发,想起以前读野史,读到吴三桂与陈圆圆的故事,有诗人曾写下“冲冠一怒为红颜”。计庭尧一直觉得有夸大其词之嫌,然而到了此刻,他拥着怀里这个女人,那句“要不,我不去了”就在嘴边打转了数回,他终于体会诗里的意境。
明明两人之间还有那些不可调和的思想矛盾和冲突,这些仿佛随着他要离开的消息一下都散去了,剩下的只有迷茫和不舍。孟芳起没有告诉计庭尧,他母亲暗示他们要个孩子的事,两人一直没有刻意避过,她认为,孩子总归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这几天我也没有问你,你店那边情况怎么样?”计庭尧问她,又说,“我爸妈那儿,在我走之前,我会跟他们说好你开店的事,这个你不要担心。”
“不怎么好。”孟芳起老实说,也许是近来两人之间少有的平和的情绪感染了她,她几乎毫不设防地露出自己软弱的那一面,有些沮丧回他,“可能新年刚过去,大家也不用做衣服。”
“不急,慢慢来吧。”计庭尧若有所思,隔了会儿劝她,“人家认可你的手艺,生意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坦率与顾虑
隔了两天,孟芳起又从曹素娟手中接到一封来信,曹素娟看她的眼神不免透露出几分探究,也不知怀着什么样的目的问孟芳起:“你认识的男同胞还挺多的?”
孟芳起低头看眼信封笑了笑,她觉得没有必要跟无关的人去解释这些。给她来信的是她以前下乡时的朋友奚磊,名字像男同志,不过确实实打实的女同胞。两人各自离开钟庄村后,这些年联系的次数并不多。
奚磊在信中告诉孟芳起,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傅以明给她来信打听孟芳起的地址,她虽然觉得傅以明的行为是冒昧,极为不妥当的,但是看在对方言辞恳切,且与孟芳起在同个城市的份上,她还是将孟芳起的地址告诉了傅以明,希望孟芳起不要责怪她。
孟芳起给奚磊简单回了封信寄出去,告诉对方自己并不介意。可孟芳起不得不承认,自从曹素娟负责他们这一块的信件工作后,对她的人生的确产生了不大不小的影响。她有些介意计庭尧和曹素娟的碰面,也不是很喜欢曹素娟看她时那种审视的目光。
计庭尧今天回来晚些,他晚上下班先去了趟干休所,计振薇和赵学海两人吵架了,计振薇一气之下带着女儿回干休所住。孟芳起好奇像姐夫那样,性格温和的老好人,怎么能吵起来。不过她对计振薇夫妻的生活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多问。
不过孟芳起从计庭尧口中听出些端倪,据说是赵学海将家里的书送给某位女同事,被计振薇发现后,两人大吵一架。要不是计母劝下,计振薇怕是还要将这事闹到单位领导那里。
孟芳起对这件事不置一词,从女同胞的角度,她毋庸置疑是觉得赵学海此事做得不对,不论这本书贵不贵重,都不该私下送人。当然,单凭这件事判断对错是不恰当的,生活毕竟不是考试,一卷定胜负,很明显的,生活中的考核要更加复杂且艰难。
孟芳起很快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考验,那是二月底一个极其普通的星期三,她刚送走带着布上门,让她帮着裁好布料的客人。傅以明突然出现了。
孟芳起跟傅以明认识的时候,她才19岁,傅以明比她大两岁,高中后被分到钟庄村,1976年的时候他回到城里,两人就此失去联系。孟芳起对这段感情已经没有多少记忆,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她记得的,是乡间的小路,小路旁的河,田地里的庄稼,她仍记忆犹新,然而对她来说,这些回忆已经不能单纯用好坏来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