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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第1页)

章衡牵着她的手,看了一条街的灯,走到真武祠。这祠庭前有两个石人,一个叫石公,一个叫石婆,据说用艾灸石人,一年不生病。

晚词见许多人在排队,不屑道:“果真灵验,怎么会有瘟疫?”

章衡道:“这话没准是卖艾条的人编出来的。”

说得晚词笑了,道:“什么痘疹娘娘,瘟神倒也罢了,最荒谬的是避煞。人死后变成鬼,为何要回来害自己的家人呢?”

章衡道:“这你有所不知,尸体放久了散发尸气,对人有害,家人最好出去避一避,但这么说又对死者不敬,也有人不明白,索性就说避煞了。还有在灵堂撒草木灰,其实是为了吸收尸气。”

晚词想了想,点头道:“姐姐这话才是正解。”

附近有一间茶馆,两人进去坐下,点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听台子上的妇人说书。那妇人穿着窄袖小紫棉袄,梳着髻,不上三十岁,手里拿着鼓箭子,一阵疾敲,开口说的故事叫《云萝公主》。

卢龙人氏安大业,生而能言,慧而能读,模样俊美,世家争婚之。安母梦中有人道:汝儿当尚公主。安母深信不疑,将一众媒人拒之门外,专心等那公主来做儿媳。

这日,安大业在家闲坐,忽有一美貌婢女走进来道:“公主驾到!”

长毡自门外铺入屋内,环佩轻响,兰麝芳香扑鼻,公主扶着婢女的肩,缓缓而入。只见她云鬓花颜,容色倾国。安大业仓惶不知所措,听说天后有意将公主下嫁自己,欢喜不尽。

两人品茗对弈,赏花看月,甚是投缘。一夜春风沉醉,安生将公主抱在怀中,欲行云雨之事。

公主微笑道:“君暂放手,今有两道,请君择之。”

安生环着她的腰肢,眼角春情难掩,笑问她是哪两道。

公主道:“若为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若做床笫之欢,可得六载谐合。”

安生笑道:“六年之后再说罢。”

公主默然,与他做了六载夫妻,诞下二子,果真诀别而去。

章衡头一回听这个故事,是在六年前的春柳棚,那日刘密不在,只他和晚词两人。他想这公主到底是仙人,无情无欲,抛夫弃子,干净利索。

晚词听得很入迷,散场后还意犹未尽,走在路上,将他看了又看,小声问道:“若是丽泉,会怎么选呢?”

章衡不假思索,道:“国色天香的美人,岂有只做棋酒之友的道理?自然是六年后再说。”

晚词原以为他与众不同,闻言也是个俗男子,好生失望,冷哼一声,嘀咕道:“棋酒之友怎么了?胜在天长地久。”

章衡听见了,哈哈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柳下惠。”

原来她不是柳下惠,是俏佳人。故事里的公主听了安生的选择,想必和她一样失望罢。彼时他若知情,绝不会那么诚实。

章衡至今回想起来,还有几分懊恼,捏碎了一把榛子,剔出果仁来递给晚词,却见她痴痴地望着台上,眼里像一池破碎的月光,粼粼闪动着,水雾渐起,卷睫一颤,泪水溢了出来。

“怎么哭了?”章衡拿手帕替她擦拭,她方才惊觉,接过帕子自己擦了两把,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这安生和公主琴瑟和谐,好端端地分开了,听得人怪难受的。”

章衡道:“傻妮子,故事罢了,真正的有情人哪有说断就断的。”

晚词心下凄然,怎么没有?天公不作美,就是金童玉女,一道圣旨便叫你们缘分尽断,从此陌路。

她打起精神,说笑几句,两人离了茶馆往回走。

鲁王府此时也是张灯结彩,西苑中央挂起一盏山水花草灯,足有一丈多长,旖旎的灯光在墙上,窗上流淌,像花街柳巷的湖水。

房间里香雾腾腾,宛如仙境,宋允初服下五石散,靠着一个湘绣软枕,歪在暖炕上。滚烫的血液在体内奔走,他眯着眼睛,看见太液池里成群的鲤鱼破水而出,化作一条条龙飞上了天,御花园里的孔雀振翅变成了凤凰,与龙共舞。

身子愈来愈轻,似乎浮在云端,耳边仙乐缥缈,眼前光怪陆离,他知道都是幻觉。渐渐沉下去,沉到宫外的街道上。

这是嘉佑三十二年的元宵,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他身边的女伴戴着帷帽,披着一件大红哆罗呢披风。她叫素娘,是自小服侍他的宫女。

“殿下,那边有卖泥人的,奴想去看看。”

“你去罢。”

一帮举着生肖灯的小孩子冲过来,宋允初打赏了几个钱,等他们过去,却不见素娘的人影了。他带着随从沿路找寻,走到丰乐楼附近,人更是多得挨挤不开。终于穿过去,他看见素娘站在不远处的石桥上,捉狭心起,想吓她一吓,遂悄悄走过去,猛地从身后抱住她。

怀中人惊叫一声,宋允初听声音不对,忙松开手。她转过身来,不容他解释,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又重又响。

他被打蒙了,耳边嗡嗡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抬起下巴,冷冷反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宋允初怒极反笑,道:“你是谁?”

她不说,扭头便走,被他的随从拦住去路,方道:“我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识相的快点让开。”

宋允初这下真笑了,宫中正在给他议亲,父皇属意的人选中便有赵家千金。

他还记得她画像上的模样,却不知真容怎样,于是伸手摘下她的帷帽,只见一张精心描画的美人面,像雪里梅花,透着傲气,比画像上俊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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