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晚词看来看去,选定一张韵致天然的鹅蛋脸。
易容后,她要留在这里静养三个月。今年因为洪灾严重,本该在八月份的乡试推迟到明年二月,现在是九月底,除去三个月的静养期,她只有两个月不到的准备时间。所幸这些年也没有将书本放下,寻思着也够了。
下午没有病人,钱鬼手带着两个童子去做准备,赵晚词和十一娘在后园亭中用一只药炉子煮茶吃。园子里养了许多鸽子,也不怕人,咕咕咕地四下踱步,洁白羽毛被阳光染成浅金色,一派祥和景象。
“姐姐,你猜这些鸽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送信罢。”
赵晚词摇了摇头,道:“我猜是试药用的。”
两人各执一词,便叫来童子问个究竟,果真是试药的。
十一娘道:“你怎么知道是试药的?”
赵晚词道:“它们身上药味很重,姐姐闻不出来么?”
这里到处都是药味,很难分辨是鸽子身上的,还是那些晾晒的草药散发出来的。
十一娘笑道:“谁像你,长了个狗鼻子。”
赵晚词想说自己的鼻子以前还帮人破过案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茶煮好了,十一娘拎起茶壶注入两只黑瓷盏,水雾升腾,茶面浮起细细的雪浪,赏心悦目。赵晚词端起来闻了闻,称赞一声好茶,慢慢啜着。
“我明日要去河南办点事,无病留在这里照看你,你不要怕,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他,别见外。”
赵晚词动作一顿,人生地不熟的,听说她要走,哪能不慌?抬起眼来看她,将茶盏搁在手心里,依依不舍道:“姐姐几时回来呢?”
十一娘道:“年前一定回来,我会尽快的。”
赵晚词瞧她眼神眷眷,分明也舍不得自己,十分触动,拉着她走到房中,道:“姐姐,我有东西给你。”打开床头的针线包,拿出一只崭新的红穗子,腼腆道:“我看姐姐的剑穗很旧了,昨日闲着便做了一个。我手艺不太好,姐姐莫嫌弃。”
十一娘一怔,笑道:“谁说不好,我看比外面卖的还好呢。”说着伸手欲接过来。
赵晚词却不给她,低头解下她腰间佩剑上的旧剑穗,亲手替她系上,一面细意叮嘱道:“江湖险恶,姐姐出门在外,务必保重自己,凡事多忍让些。姐姐别嫌我啰嗦,你当我是亲妹妹,我何尝不当你是亲姐姐。自家父去世,我虽还有几房亲戚,今后都是不得相认的,姐姐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温言软语是真心,也是需要。武功高强,神通广大的十一娘是她眼下唯一的依靠,她必需打动她,抓紧她。
十一娘也低着头,看她做的剑穗拴住了自己的剑,握住她的柔荑,道:“妹妹宽心,我不会有事的。”
赵晚词道:“既然姐姐明日就要走了,今晚就和我睡罢,我们好好说说话。”
十一娘松开她的手,别过脸道:“我不习惯和人同寝。”
赵晚词笑道:“姐姐难道一辈子不嫁人么?”
十一娘目光一转,看着她道:“有何不可?我一直陪着你,不好么?”
这话说得有几分认真,赵晚词愣了愣,双眼成弯月,笑眯眯道:“当然好,我求之不得。”
十一娘也笑了,莞尔下的那点意味深长都叫面具挡住了。
翌日天气晴朗,一切准备停当,两个十二三岁的女童陪赵晚词进了一间收拾好的厢房。十一娘将吕无病叫到无人处,细细叮嘱一番,便要离开。
钱恕与吕无病送出大门,临上马,十一娘又道:“李姑娘孤苦伶仃,多受风霜,她的事家主时刻记挂在心,还望神医多多关照。”
钱恕道:“贵人相托,敢不周全?姑娘放心去罢。”
十一娘抱拳一揖,骑马朝北关方向去了。
藏春香
屋里光线明亮,药香清冽,一张铺着白布的桌案上摆满金针银剪银刀之类的器具。赵晚词换了衣服,服下麻沸散,躺在榻上难免忐忑。这张卧榻四周支着多面铜镜,有大有小,朝着不同方向,她侧头看着旁边的一面。
镜中脸,再熟悉不过。换了这张脸,她便是另一个人,要守住这个秘密,必须与过去的一切告别,日后遇见故人,也只能装作陌生人。哪怕故人是他,也不能露出马脚。就让他以为她死了,也强似让他知道她活得如此糟糕。
想着这些,脑海中的记忆开始涌动,渐渐药效发作,意识昏沉。那些翻涌的记忆挣脱理智的束缚,海浪一般呼啸着将她淹没。沉下去,沉下去,沉到一切的开始,嘉佑三十一年的春天。
京城刚下过雨,石板路上湿漉漉的,一顶四人抬的女轿停在吏部孙尚书府门前。跟随的婆子掀开轿帘,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抬脚走了出来。她穿着浅月色对襟衫儿,下着百褶淡红绉纱裙,微露出窄窄的小弓弯,头上戴着花冠,簪着一簇素馨花,行动处如春山流光,端的是明媚鲜妍,芳华动人。
门口一个衣着体面的婆子迎上前,笑道:“赵小姐可算来了,我家小姐催人问了好几次了。”
“那你去通报一声罢,我自己过去。”
那婆子闻言便先去了,赵晚词带着随行的两个丫鬟婆子熟门熟路地往湘痕闺房去。孙尚书与赵父是同年,很有些交情,两家小姐又志趣相投,便成了好姐妹。孙湘痕比赵晚词大一岁,今日是她十六岁的芳辰。
掀开竹帘,一股甜香扑鼻,寿星坐在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翻着书。
赵晚词道:“姐姐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