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潢贵胄,生来高人一等,别说打人,就是杀人,只要皇上护着他,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她能逃出来,已经是万幸,识相点,想想自己的出路罢。
她不会武功,身份又见不得人,跟着十一娘行走江湖确实不太方便。她不缺钱,不必为生计发愁,要求平平安安,最好就隐姓埋名,了此残生。在她并不多的选择中,这无疑是最理智的一种。
赵晚词收起那张浮票,倚着身后的桅杆闭上眼睛。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脚边,她睁眼一看,是一只灰白色的蛾子。抬头望向系在桅杆上的那盏羊角灯,因是在野外水泽,入秋了还有虫子,零零星星聚拢在光晕中,像是预感命不久矣,格外奋力地闪动着翅膀。
她看得专注,四周俱是黑暗,灯光自上而下将她笼罩,她仿佛浮在夜色中的一个人。十一娘站在船头,安静地望着她出神。
将近五更天时,东方泛起一层鱼肚白,船裁开水面,穿过一个又一个桥洞,悠悠向城外行去。桥身垂下的绿萝在风中拂动,似挽留行船的手。
出了城,视野便开阔起来,举目望去,汤汤水面上船帆点点,两岸青山连绵,俱笼罩在淡薄乳白的晨雾中。船轻行得飞快,不多时便超过了几只大船。赵晚词恐被其他船上的人认出来,进了船舱。
十一娘让吕无病送热水给她梳洗,自己在另一间梳洗过了,走到她这里。赵晚词见她换了身玉白宝蓝实地纱长衫,依旧是高高的领口,只露出一点雪白的肌肤,腰间系着松绿巾子,头上只斜插着一根白玉簪,十分清爽,手上仍然戴着手套,只是换了一副天青缎的。
“这会儿济南府的乡绅富豪们都忙着祭拜你呢。”
赵晚词闻言一笑,不禁想到消息传到京城,可会有人为自己难过?
目光飞出窗户,落在河面漂浮的水藻上,随波逐流,起起伏伏,半点不由己。
“姐姐,你去过京城么?”
“去过,怎么了?”
赵晚词欲言又止,拿起小几上的一盒棋子,道:“没什么,我们下棋罢。”
十一娘棋力不错,陪她周旋了一下午,晚饭就在船上吃了些,夜里也歇在船上。
赵晚词与宋允初关系恶劣,宋允初又喜怒无常,头几年时常深更半夜发疯作践她。
后来虽然被十一娘吓得不敢来了,赵晚词依然睡不好,一点细微的动静便能叫她心惊胆颤,难以入眠。
在这摇摇晃晃的客船上,狭窄的小床上,她却睡得异常踏实,几乎是黑甜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十一娘和吕无病早已起了,正在外面说话。赵晚词走出来,与他们打了招呼。
炉子上煨着一小锅鱼肉粥,吕无病给她盛了一碗,道:“姑娘先将就吃点,到了前面的码头,就有好的吃了。”
赵晚词吃了一口,又腥又咸,还有点苦,味道古怪极了,眉头紧蹙,强忍着没有吐出来,看了看抿唇憋笑的十一娘,道:“这粥是姐姐煮的?”
吕无病道:“怎么可能?我姐也就会烧个水。”
十一娘瞥他一眼,道:“我说你煮个正常的粥不好么?非要弄什么鱼肉粥,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吕无病道:“我寻思着不过是把鱼肉放进米汤里,再加点盐,怎么就和厨房做的味道不一样呢?”
另两人也不谙其理,都没法指点他。赵晚词不忍辜负他一番心意,又实在没勇气再吃第二口,尴尬地端着碗。
十一娘将碗接过去,道:“若是饿了,就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罢。”
地头蛇
中午到了码头,只见桅杆林立,船上船下人来人往,岸上车马不绝,果真热闹。有商贩摇船贩卖酒食,十一娘要了一个提盒,里面有鳝鱼包子,水饭肉脯,几只蒸好的螃蟹。
赵晚词和她在一处吃,吕无病自个儿吃。
这时候的河蟹正肥,壳有盘大,个个坟起。赵晚词掰开一只,里面膏腻堆积如玉脂团结,味道十分鲜美,吃了两个,不禁眉眼舒展,露出满足的神色,见十一娘只捡别的菜吃,道:“姐姐不喜欢吃螃蟹么?”
十一娘看她一眼,微笑道:“太麻烦了。”
“那我剥给你吃罢。”赵晚词将蟹膏蟹肉细细地剔出来,放在碟子里推给她。
“多谢。”十一娘斯条慢理地用箸夹着吃,举止间那股气度绝非一般的江湖人士所有。
赵晚词目光探究,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去洗了手,拿了本词集坐在榻上看。
十一娘见她唇边沾着橙红色的脂膏,不大自在,放下箸,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拿出手帕贴近她的唇。
赵晚词一愣,方想起自己忘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熏了香的雪白丝帕仔仔细细,轻轻柔柔地擦过她的唇,香气淡淡似乎附着在唇上。
赵晚词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笑道:“姐姐用的什么香?”
十一娘眼神凝了凝,道:“这叫澹月香,有沉香,檀香,乳香,琥珀,蜂蜜,茉莉花,你喜欢么?”
赵晚词点头,眉眼弯弯,笑容乖巧道:“难怪甜丝丝的。以前在家,我常自己调香,有时和湘痕一起。她是吏部孙尚书家的小姐,我们自幼相识,亲姐妹一般。我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还有个同窗,家里是开香料铺的,我和……”话语忽然一顿,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眼神一晃,又笑道:“我和另一个同窗常去他家做客呢。”
听她说起往事,十一娘也露出笑意,转眸看向窗外,天色沉沉,风吹浪涌,四周的船只都在江面上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