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魂初定,扶着棺材边坐起身,正要从里面出来,外面灯光闪动,似乎又有人来了。
十一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房梁。赵晚词会意,躺回去让她盖上棺材盖。
看她的动作,这棺材盖应该很沉,赵晚词试着伸手推了一下,纹丝不动,不禁佩服她的力气。
砰的一声,门像是被踹开的,来人走到棺材旁,声音带着醉意道:“赵晚词,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上我,你心里有人了是不是?”
得不到她的回应,宋允初怒火更甚,用力拍打着棺材盖,那动静像一道道闷雷打在赵晚词头顶。
“娼妇,贱人,他是谁?他是谁!”
棺材震颤,赵晚词心惊肉跳,生怕他做出更出格的事,毁了自己和十一娘的计划。
“是太子吗?”宋允初语气忽然软下来,半身趴在棺材盖上,目光涣散,道:“他有什么好?不过是投生在了皇后的肚子里,人人都抬举他。他若是钟意你,当初我要娶你,他怎么不拦着?他根本不在乎你。蠢货,为了一个不在乎你的人走到这一步,你真是贱!”
发泄一通,他终于走了,灵堂恢复安静,过了一会儿,棺材盖又被打开。
赵晚词知道那些话十一娘都听见了,有些尴尬。十一娘没说什么,伸手拉她出来,将几块石头放了进去,糊好那一圈油纸,从包裹里拿出一件玄色披风,替她披上,遮住那一身耀眼的装扮,道:“走罢。”
从窗户翻出沁芳阁,月黑风高,虫鸣凄切,不远处有巡夜的侍卫行过。十一娘对王府的路似乎比她还熟,拉着她的手,七拐八绕,见缝插针,避开一队又一队的侍卫,来到后墙根下,揽住她的腰,纵身一跃,出了王府。
十一娘轻功极好,连不懂武功的赵晚词也看得出来。毕竟是飞贼,轻功是吃饭的本钱。
暗处拴着一匹马,十一娘解开缰绳,抱她上马。两人共乘一骑,马儿放开四蹄,在夜色中疾驰如飞。马蹄裹了布,听不见什么声响,鲁王府很快便被甩在身后,仅能看见灯火点点和庞大的轮廓。
赵晚词自从十六岁与宋允初成婚,从京城来到济南,这场身不由己,苦不堪言的恶婚姻便像一副黄金枷锁,沉沉地压在她身上,日日夜夜都是噩梦。
逃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赵晚词呼吸急促,一颗心狂跳不止。十一娘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往后挪了挪,似乎不想与她靠得太近,道:“晚词,你在发抖。”
“姐姐,真不知怎么谢你。”赵晚词声音也在抖。
从来没有什么树灵,宋允初自焚的衣服,挂在梁上的死老鼠,都是十一娘做的手脚,向宋允初进言的道士也是被她买通的。
若不是她装神弄鬼,暗中相助,赵晚词早已被绝望淹没。三年来,谢她无数次,每一次都发自肺腑。
十一娘弯起唇角,道:“你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我是浪迹天涯的飞贼,我们两个相识是莫大的缘分。我早已当你是亲妹子一般,何必如此见外。”
她声音甜美,言语温软,在这茫茫无依,前途莫测的还魂夜里有抚慰人心的奇效。
两旁树影疾退,习习凉风迎面而来,她身上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飘散在风中,馥郁旖旎。
赵晚词镇定下来,隐约感觉她圈着自己的手臂坚硬,不似一般的女子柔软,心想常年习武的人,肌肉紧实,果然不同。
半个多时辰后,行至进香河畔,河面上泊着一只客船,船头系着风灯,灯下坐着一名渔夫打扮的男子。见她们来了,男子站起身。
十一娘勒住马,带着她上船,介绍道:“这是舍弟,吕无病。”
吕无病向赵晚词抱拳一揖,他个头不及十一娘高,浓眉大眼,蓄着胡须,看起来倒比十一娘年纪大。赵晚词其实并未见过十一娘的模样,仅凭言行举止,穿着打扮猜测她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
赵晚词还礼道:“更深露重,麻烦吕公子在此等候多时,实属罪过。”
吕无病忙道:“姑娘言重了。”
“不必与他客气。”十一娘对赵晚词道:“先在这里歇一会儿,天亮再出城。”
吕无病打起半旧的蓝染布帘子,赵晚词和十一娘进了船舱,分坐在两条长凳上,中间隔着一张黑漆方桌,桌上摆着四色糕点,盛在一套花鸟纹白瓷碟中。
十一娘沏了杯茶,递给她道:“渴了罢?”
从昨晚服下龟息散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赵晚词又渴又饿,接过茶道了声谢。茶汤澄碧,是一旗一枪的头采银针,香气扑鼻。赵晚词吃了两口,夹了块半透明的玫瑰糕,花瓣纹理凝固其中,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只有平阴的采月坊做得出这样的味道。
连吃了几块,方问道:“姐姐从平阴来的?”
十一娘行走四方,每次来看她都会带一点外地的小吃零嘴,她对味道很敏感,尝过一次便不会忘记。
十一娘道:“我是从保定府来的,经过平阴,想起上回你说这家的玫瑰糕好吃,便买了一点。”
赵晚词心头一热,眼圈微红,道:“除了我爹,再没有人像姐姐这样待我好。”
十一娘笑了笑,打开一坛酒,倒在碗里慢慢吃着。她双目晶晶,在灯光中流转,虽然脸被面具遮住,看不见表情,赵晚词能感觉到她也很高兴。
“我敬姐姐一杯罢。”
十一娘看她片刻,将酒坛递给她。她也倒了一碗,站起身与她碰了一下,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酒是烈酒,辣得她满脸通红,咳个不停,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