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总算到了西园,刚踏上芝寿阁的楼梯,烟雨就密密落了下来。
老太太在保姆秦姨的陪同下,坐在阁楼东侧的围栏前,手里捧了个鱼食盒,一边往阁楼下的曲水里丢鱼食,一边叽里咕噜地念叨着。
“你说说看,有哪个让我省心的?”
“退婚的退婚,不回来的不回来!”
“我看呐,得等我归西才能少操他们的心!”
直听的站在一旁的秦姨笑了起来,答道:“老太太,则奕您还愁什么呀,这么好的模样,性格也好,还怕讨不到媳妇呀!只是俩孩子没缘分罢了,硬凑在一起,也不好过的呀!”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用力掷了撮鱼食出去:“多大了呀,二十八了,他是想等我死呢!”
秦姨笑呵呵地没应答,抬起手给老太太捶了捶肩,一个偏头就看见遇辞满脸笑意地站在不远处。
一脸惊讶地张了张嘴,刚准备出声儿,遇辞就抬起食指轻轻抵在了唇边。
秦姨会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老太太还在念叨。
“还有,遇辞那丫头,自两年前则奕和小婉订婚,她被遇家老二接走,到现在都没说回来看看的!”
“我看,她也是等着我这个老太太死呢!”
嘀咕间,遇辞已经走到了老太太的身后,承接了秦姨的手,一下下轻轻捏着她的肩。
“气死我了!你说说这俩人是不是大逆不道!整天就会气我!”
遇辞低低笑了起来,十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嗯!太不像话了!等他们回来,用您的手杖,一人打一顿!”
老太太瞬间怔了怔,一脸喜色地转头看过来。
但这喜色只保持了几秒,就又瞬间垮了下来,一脸赌气地看了遇辞一眼,而后继续捻着鱼食,往楼下的池子里丢。
阴阳怪气地说了声:“哎哟,谁家的姑娘呀,还知道回来呢!”
老太太庚龄八十,却也赶时髦,一头花白的短发,烫了个可爱的梨花卷,一身墨绿绸缎旗袍,搭了个米灰色披肩,皮肤保养得当,有那么几分“岁月不败美人”的韵味。
遇辞自知理亏,缩肩吐了吐舌头,一把搂住老太太的肩膀,小脸蹭了蹭,撒娇道:“祖奶奶,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啦!”
老太太本就疼小丫头疼得紧,哪舍得真生气,这一撒娇更是直接让她所有的怨气都化成了水。
伸出食指嗔怪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要不是这趟取消婚约,你是打算什么时候才回来?”
遇辞抿着唇笑,没作答。
她两年前了离开傅家,主要就是因为傅则奕和遇婉定了婚约,她这个身份再住在裕园,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廊外的烟雨此时又大了些,”滴滴答答“敲打着假山旁油绿的芭蕉。
老太太见她不答,又是一声叹息。
“这园子啊,是越来越静了,先前想着你小傅叔叔结了婚,家里能热闹些,这下好了,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说完,老太太顿了少顷,似是忽然受到了什么点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遇辞。
“你可不能跟这家伙学啊!你若是遇到了合适的男孩子,该恋爱就恋爱,听见没有?”
遇辞闻声笑了起来,撒娇似地枕在老太太的肩上:“祖奶奶,我才二十岁哎,还是个宝宝呢!”
老太太斜了她一眼:“我有你这么大,你小傅爷爷都出生了!”
话音刚落,老太太的神色染上了几分哀伤。
傅父与傅母,早年皆于车祸中不幸丧生。
遇辞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傅则奕刚八岁。
老太太抬眸看了看檐廊外的雨,缓缓叹息了一声。
掌心贴着遇辞的手背,轻轻摩挲了一阵,喃喃道:“你和则奕啊,都是好孩子,要一生平安顺遂才好。”
正说话间,小阁楼下,隔着假山曲水,窗影交迭的回廊里,走出来一抹身影。
一身黑衣,身姿挺秀。
回廊雕花的矮栏外,沿路开了一丛白牡丹,明净淡雅。
天幕低沉灰蒙,将他衬在竹影婆娑的烟雨里,似是一幅丹青未干的水墨画。
遇辞屏息看了阵,而后忽地弯起眉眼,笑颜明媚地道了声:“另一个大逆不道的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