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品香会上欧阳家明明展示了那么多款新调制的贡香,欧阳润知现在却说他缺香方?
这是多么矛盾的一件事啊。
不过舒绿凝神想了一阵,突然想通了其中关窍,“啊”地轻呼一声。
她随即又掩住檀口,再次看向欧阳兄妹。
欧阳润知说的是——“他”正缺新的香方。
是“他”,不是“欧阳家”。
而欧阳婉的话更是玄妙。“帮帮我们”……这里的“我们”,其实并不是指欧阳家,而是指单指他们兄妹吧?
或者扩大点范围,指的是欧阳家的大房……
欧阳润知一开始不知道舒绿为何惊呼。但当他接触到舒绿了然的眼神时,尽管不可置信,直觉却告诉他,这小姑娘已经看清他的处境了。
这怎么可能呢?
“凌小妹……你……明白了?”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舒绿在大杂院的时候,偶然也听人说起这四大豪富家族的事情。及至要来参加这欧阳家的晚宴,自然就更刻意打听了一下。
她大约听说了欧阳家去年那场错综复杂的家主之争。据说欧阳润知的父亲死后,欧阳家二房、三房、五房的人各自都想夺得这家主之位,其中二房和五房沆瀣一气,三房又拉拢了一批旁支亲戚助威……最后欧阳润知凭着过人的魄力,加上有举人功名护体,硬生生顶住了庞大的压力登上了家主的位子。
但是坐上了位子,和坐稳了位子,是有极大区别的。
他再能干,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偏偏大房又人丁稀薄,除了亲妹欧阳婉之外,竟再无兄弟姐妹可以相助。说实话,舒绿觉得欧阳润知单单靠着自己的能力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从小到大在商场上生活,见过不知多少这样的事。嫡长孙又如何,合法继承人又如何?对家族没有足够的掌控力,没能得到其他族人的有力支持,即使坐上了家族企业中最高的位子,也很容易就会被下面的人架空了。
被架空的年轻家主,或许连一个最低等的管事也使唤不动。商场上的老油子们,表面上绝对会对你恭恭敬敬,私底下却根本不卖你的帐。当你彻底成为空壳,家族中其他有实力的竞争者们,自然就有法子再让你乖乖地把权利交出来。
舒绿这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欧阳夫人在花节时的“意外”。
当时展眉就说过,那匹马有问题。回去以后,展眉又说,那辆马车的车门估计都被动过手脚,因为照那马车华丽的程度看来,车门应该很坚固才对,怎么会如此容易就被颠簸散开了。
是有人等不及了,想对大房下手了吧。
可以想象欧阳夫人的出事,会给欧阳润知带来怎样的打击。设下这个计谋的人未必是想害死欧阳夫人,或许他们只是想让欧阳夫人因为伤势或受惊,病上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欧阳润知的生活肯定受到极大的影响。
当然,欧阳夫人如果真的就这么死了,他们也许更高兴……舒绿不知道欧阳夫人的娘家是什么背景,但是能嫁入欧阳家大房成为宗妇的女子,肯定不会是小门小户出身——参见凌家大夫人的实例。
欧阳夫人一死,欧阳润知从外祖家得到的援助或许更少了吧?
这些碎片被舒绿在转瞬间拼到了一起,拼成了一幅几可成型的图画。
而欧阳润知,就是这幅画里茕茕孑立的主角,透着那么股子建文帝的悲凉味儿。
面对欧阳润知的询问,她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突然笑道:“明白什么?”
没错,她是在装傻……
就算欧阳润知看得出她在装傻,她也还是要装。
难不成还把自己想到的种种拿出来和他分析不成。自己这身体毕竟太小了,不好给人看着自己“其奸似鬼”——呃,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鬼没错啦。
欧阳润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终究没有追问下去。
这小丫头实在是个鬼机灵。不知为何,欧阳润知自诩看人很准,但惟独这展眉舒绿两兄妹,他却真是看不透。
正如舒绿所推测的一样,他如今正在独力苦撑。
大房名下的大小掌柜们虽然还在他的控制之下,别房的生意,他却还没能插得进手。他需要很多的助力,而贡香也是他必须攻克的难题。
大房原有的调香师傅,在他尚未接掌家主之位前,就被其他几房用各种名义“借”了去。乃至这回的新品贡香,大房那么多的铺子里,居然找不出一个高明的调香师傅来调制新香。
这回的二十多款贡香,除了“朝云”、“邀月”两款是他和欧阳婉倾尽心力调制的以外,其他的贡香全是出自另外几房的铺子。
欧阳润知迫切地需要寻找到新的调香师傅。就在此时,让他得到了舒绿的那两个香囊。
没错,这两款香虽然很特别,但是还未臻于一流。可是欧阳润知敏锐地察觉到,这两款香不入上品的原因,是用料太过廉价了。
而调制出这两款香的调香师傅,却是一个绝顶的高手。因为,他曾将那两个香囊里的香药弄了一点出来细细研究过。
结果简直让他惊叹。这里头有几种草木香,以欧阳润知所熟知的各种方法,是根本不可能融合到一起的。这调香师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又哪里知道,舒绿的调香技术是将东西方的调香技法合为一体,当然比起现在的调香术要先进得多。不过舒绿本人倒还没有这个自觉,所以她尚未感觉到自己这两款香药值钱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