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没料到岭南女子如此直白,心头“咚”的一跳,大着胆子说道:“不是有些,是非常喜欢。”
晨曦之下,冼阿鹃脸上晕红,如同天边浮起的朝霞。她转过身,轻轻叹息道:“只可惜……若是一月之前遇到你,那该多好……”
李靖没听懂她的意思。冼阿鹃也未再说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冲出洞穴,转眼不见踪影。
李靖呆立原地。本来,他以为冼阿鹃至少会依礼道别,不料却甩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自行离去。这一夜如在梦中一般,没生许多事,又似乎生了许多事。假使自己真如萧琼之愿,强行占有冼阿鹃,将会如何?而如今冼阿鹃自行离去,他又该如何?
火堆已熄灭成灰,李靖出了洞穴,不远处水声轰然。他昏头昏脑,眼里不见风景,心中只想着何去何从,想着想着就拐到冼阿鹃身上去了。若说十二三岁碰到萧美娘时是情窦初开,如今十七八岁则是情浓欲炽,往往将男女情爱之事看得比天还大。这本是成长之必然经历,只是身在其中的少年人不易自知罢了。
他呆立半晌,不想从瀑布下的孔道返回,于是沿着陡峭的岩壁攀爬,不久到了山顶。举目四望,山顶是一个清澈的湖泊,如长龙般蜿蜒,最后从悬崖上垂落形成瀑布。临近崖边,水势浩大,然而沿湖岸前行,湖平如镜,水中藻荇交横,两岸岩石嵯峨,岩上草木葳蕤,胜似人间仙境。不过,如此清澈的水体,竟看不到水中生物,哪怕是一条鱼。
正思忖间,忽见一条鱼远远游了过来。那鱼似在水底潜伏,此时迅捷在水中穿行,转眼到了近前,陡然破水而出,溅起一阵水花。李靖揉眼一看,竟是冼阿鹃。
冼阿鹃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呆若木鸡的李靖,笑道:“方才我跟自己打了一个赌,现在让你猜猜,我打的甚么赌?”
李靖的心怦怦直跳:“莫非冼姑娘赌的是,若遇到在下,就要杀了我?”
冼阿鹃笑道:“你猜对了一半。我出了洞穴,就直奔这翠湖而来。我心想:若是你不来这里,我就回去嫁人;若是你来了这里,我就嫁给你。”
李靖头脑轰轰。面对这位身上滴着水的妙龄少女的直言,一时竟手足无措,面皮烧得厉害,讷讷不知如何回应。
冼阿鹃看出他的窘态,叹息一声,坐在石板上,轻声道:“我读你们中原人著的书,深感你们强自压抑,礼数太过繁冗,婚丧嫁娶诸事,耽误日月无算。而我们南越人婚嫁,男女对山唱歌,往往半日即可成婚。无论男子看上女子,或女子喜欢男子,均可直言。自然,你要是认为我配不上你或是不喜欢我,现在就说,我不会纠缠你。”
李靖连忙道:“在下出身卑微,姑娘是南越圣女,只有在下配不上姑娘,绝无姑娘配不上在下之理……”
冼阿鹃打断他:“你尽说这些虚套。直接说吧,行还是不行?”
李靖只得道:“行。”
冼阿鹃这才高兴了,看着他道:“男儿要有男儿血性,切不可支支吾吾,畏畏缩缩。我打的这个赌,也是天意。先,若你被那妖女下药后对我不轨,你现在已是死人;其次,你竟在极短时辰学会脱缚之法,足见武功不弱且才智过人。当然,主要是长得形貌魁伟,心肠又好,我一见你就心生喜欢,所以就跟自己打了个赌。”
先前,李靖尽遇些口是心非之人,如冼阿鹃这样通透直白的女子,不仅从未见过,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当即答道:“在下……我有幸得遇冼姑娘,亦是心生爱慕。虽说不出因由,但看到你就极为欢喜,心中甘甜似蜜。”
冼阿鹃两颊飞红,嫣然一笑:“这就好,这就好。我长这么大,最烦拐弯抹角,弯弯肠子。你过来。”
李靖只得走近。冼阿鹃握着他的手,李靖只感觉那手虽刚出水,但热力极足,滚烫如火。冼阿鹃一双明眸里盛满爱意,轻声道:“从此刻开始,我就叫你李郎。你是我生平遇到的第一个真心喜欢的男子,无论你将来骗我,还是欺侮我,我都会真心爱你。”
李靖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我如何舍得骗你?欺侮你?只是我远赴异域,身逢不测,又中了萧琼的奇毒,只恐会辜负姑娘……”
冼阿鹃放开握着他的手,起身,默立良久,才说道:“我虽愚笨,但确信你是我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只是,确也有麻烦在身。我先前说若是一月之前遇到你,或可免去许多麻烦。如今我实言相告:我已被姑祖许给冯家。”
李靖心头一紧,赶忙问道:“你说的冯家,难道是冯太守家?”
“正是。”冼阿鹃于是将冯家之事讲了。其实李靖听文仲元说过,但冼阿鹃讲得更为详尽。冼阿英嫁给冯宝之后,生子冯仆。冯仆之子冯盎,年十六,尚未成婚。冼夫人平日里对冯盎极为呵护,一直带在身边。自然,冼阿鹃从小就与冯盎一起长大。先前,冼夫人未提及婚事,自然相安无事。然而当冼夫人为巩固冯冼二族根基,决意将冼阿鹃嫁予冯盎时,冼阿鹃极不情愿——一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男孩要成为夫君,令天生渴望浪漫又激情满怀的冼阿鹃本能排斥。
倘若未遇到李靖,她虽不情愿,或可勉力而为,按姑祖的意愿做第二个“冼夫人”。然而作为人就怕有比较。虽然,偶遇的少年李靖与她相处不过半夜,却让她心底生了潜藏已久的怀春情愫。
李靖听冼阿鹃说完因由,全然忘记此行目的,当即拉起她的手道:“请冼姑娘放心,家父现被贬官,母亲亦是宽明慈爱,你只需与我北上,到关中安然度日即可,无需再烦恼。”于是将自己家世和盘托出。
冼阿鹃听了大喜:“李郎真的要带我去关中?”
李靖道:“我怎会骗你?”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没想到,堂堂南越圣女,却春情作,与外来的野小子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当真可喜可贺。”
二人一回头,就见萧琼从岸边的岩石后闪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