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沒有專業醫護可用,也不能使用神經麻醉劑,以免影響之後的行動。這場由傷員充當主刀的人工骨骼置換手術,他必須全程保持頭腦清醒。
瞬間湧出的汗水濕透重衣,他的頭髮濕淋淋地貼在頭皮上,臉色慘白如霜雪,手指卻依然穩穩捏住刀柄,刀尖靈活地剔出一塊塊帶血的碎骨渣,將拼接好的一副合金內骨骼植入自己的右腿。
「指揮官……」為他打下手的冥鴉實在看不下去了,眼圈通紅,強忍泣音,「放棄吧!你已經把絕大部分能量轉移給了世界規則,剩餘的根本不足以支撐這次行動。如果放棄『永生者』,我們至少還能完成日暗區的升維。」
「他在等我。」喬楚辛聽見自己說,「就算失去心臟,失去大腦,就算只剩最後一個細胞,他也會一直等我。我必須去。」
梁度真的在等他。
哪怕覆滅在即的黑塔研究員們抱著玉石俱焚的絕望,將強酸溶液倒進玻璃箱,他的神經網絡被腐蝕得只剩半顆焦黑的大腦,也仍在等待。
他已看不見,也感受不到觸碰。但他堅信,等的人一定會來。
喬楚辛看到玻璃箱的第一眼就知道,梁度就在那裡。他不顧一切地徒手去酸液里搶,唯恐遲一秒,就會連最後一個細胞都救不回來。
他跌坐在地板上,抱著至愛之人僅存的半顆大腦,想放聲痛哭,想嘶聲咆哮,但最終只用沙啞的聲音,哽咽說道:「梁度,我來了。」
第5o章你好,喬楚辛
酸液腐蝕了喬楚辛的作戰服和雙手皮膚,但他此刻顧不上治療,心神全維繫在懷中這半顆大腦上。
大腦焦黑的皮層部分一直在溶解,內部又不斷蠕動出的淡紅色髓質,但生長的度似乎趕不上溶解的度。
喬楚辛按捺著痛苦,用純淨水沖洗了好幾遍,又將它泡進裝滿營養液的玻璃瓶里,提心弔膽地盯著。
片刻之後,焦黑部分脫落乾淨,再生度慢慢趕上來,它逐漸又長成了個完整的大腦。
喬楚辛無比期待它繼續生長,長出其他神經系統、骨骼、肌肉、血管、皮膚,最終變回完完整整的梁度。然而在原地守了一夜之後,他失望了。
他抱著玻璃瓶,輕聲問:「梁度,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大腦無法回答。或許它失去的不僅僅是另一半物質,還失去了其中承載的記憶和感情。它有再生的能力,卻沒有了再生的願力,甚至茫然於自己要再生成什麼模樣,乾脆就在液體裡泡著,就像回到了生命之初的海洋。
說不定再過一段長久的時間,它會連人類大腦的形態都拋棄掉,脫離碳基的束縛,變成不知哪種更高級的生命形態。
「你不能這樣,梁度,」喬楚辛貼著玻璃瓶呢喃,「你還欠著我一個吻呢。」
他把玻璃瓶抱到窗口,讓大腦看外面的天空:「你看,日暗區正在升維。
「系統已被刪除。研究員開啟了自毀裝置,想把他們的研究成果和黑塔一起焚毀。但他們不明白,黑塔沒有錯,那些研究成果也沒有錯,錯的是人。在Z的軍團接管黑塔之後,區域秩序將徹底崩潰,然後重建起一個沒有人生來就是燃料的世界。
「說實話,梁度,我覺得沒有系統的世界已經夠明亮了。升維之後,這個世界將何去何從,人類是否還是人類?掌握了更多宇宙規則與能量的人類中,是否又會生出的『黑塔研究員』……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我想要你回來。
「想見到你。
「想和你在一起,無論身處哪個世界。」
喬楚辛垂目注視瓶中大腦,淚水猝不及防地湧出:「梁度,這個世界有了光,卻沒有了你。」
一顆淚珠落在地板,濺成個小小的漣漪。細小的刺絲也被這淚水濺射到,輕輕揮動起來,片刻後這東西像蓄足了力氣,從鐘形的透明身體中散發出亮紅的微光。
喬楚辛心有所動似的,低頭看向地板,俯身撿起了那枚熟悉的耳飾:「伴生物?你也在找梁度嗎。」他把這個小東西放進瓶中,發現它就跟活物似的,舞動刺絲在液體中搖曳,越發像一隻微型的燈塔水母。
它徑直游向懸浮於瓶中的大腦,十幾根刺絲陡然拉長,接入了腦幹中。
喬楚辛感覺到了一股龐大的能量流,仿佛從白洞天體中噴射而出——雖然白洞的力本就是向外的斥力,但這突來的噴發也太過強烈,導致它再次發生了翻轉,黑斑從中心點向外迅擴大,整個天空又成了灰濛濛的一片。
所有人都在抬頭看那個重降臨的黑色天體。這是……升維失敗了嗎?
喬楚辛能感覺到這股能量就是他之前抽取出來,用以生成世界規則的。如今它卻被什麼無形之力牽引回來,由引力波中生出光子,像一輪燦爛的太陽,投入了黑塔的頂端。
日暗區因此卡在了兩個維度之間,成為了一個既存在,又不存在;既被屏蔽,又能尋路而入的特殊空間。
喬楚辛抱著玻璃瓶,來到黑塔的最高層,看到了那團光。後者也因為他的到來,收攏了無限散射的狀態,形成一個朦朧的人形。喬楚辛赫然發現,這團人形酷似他的輪廓。
喬楚辛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把裝著大腦的瓶子放在這團光的面前。
並沒有什麼意外情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