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林清耀心肝肺都在痛,他借口要林颂开车,不让她喝,赶紧自己先喝几口贵酒。
微醺后,他的话题从工业路开始讲起。
林颂知道,他又要开始讲起他爹是老上海人的故事了。
“我伊爸40年代出生在上海,知道小印度不?我伊爸就被喊小印度,那会上海租界很多巡捕都是印度人,他最爱扮巡捕模样,后来上海援建,他跟着搪瓷厂来工业路安家。”
周其均对此似乎挺感兴趣,工业路又被叫上海路,曾经有很多上海工人响应政策在这条街建设工业。
林清耀继续:“我伊爸讲,福城人又穷又懒,也不讲究,上海人才派头,穿个呢大衣五六十块,一个月还能拿到一百五十多的工资,住最洋气的楼,吃最早的西餐。”
他有过好日子,所以从没觉得有多高攀林家,林家也就开了一百多年厂子罢,要不是他爹没了,也不至于林家要他入赘,他就入赘了。
林清耀看向周其均,笑着说:“前几年上海新村老破小终于拆迁改造了,不过,你和林颂应该都没去过那,你们俩好命,出生就是快活仔,住西湖,上实小,长大还有伊爸给买外滩壹号。”
周其均笑了笑。
他抿了一口酒,往窗外望去,仿佛能看到道路终点那个衰败狭窄的工业新村,低矮缠绕的电线,发霉的楼道里逼仄幽暗,公厕味道难闻,红色喷漆歪歪扭扭写着上海。
他亲生父亲也是二代上海工人,可惜他出生不久,工业路的工厂大多都倒闭了。
他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了,反正不是两人互殴就是打他,剩下就喝得醉醺醺怀念厂里喝咖啡、跳交谊舞的日子,后来两人都不见了。
他一个人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街道办的人告诉他,有好心华侨想收养小孩,虽然他年纪不算小,但对方不介意,街道办的人说,是因为他成绩优秀,又努力又规矩。
“要继续保持住,华侨才会养你,知道吗?”
周其均想,他应该是知道的。
林清耀后面又夸起了林颂:“福兴会慢慢交到颂颂手上,颂颂……”
他把他作为男人最欣赏的词汇送给了林颂,睁眼说瞎话:“贤惠,善良,跟她伊妈一样,早年福兴帮助贫困家庭的慈善活动,都是她负责的。”
周其均唇角弯了弯,玩味道:“善良,扶贫?”
他想起,陈淮川说之前醉酒乱骂他穷的就是林颂,她做的是什么慈善?单纯的善良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
就像她之前明明想放弃福兴,却依旧假装如何努力为船厂奔波。
感动了他伊妈和林律师。
林颂听出他话里有话,抬起头,朝他皮笑肉不笑。
笑得真傻。
周其均移开目光,向来一片漆黑的脑海慢放了这个笑,他面色平静,又喝了口酒。
林清耀也喝上头了,一直灌周其均酒,打听他的恋爱交友情况,不过他不是装听不见,就是跳过,什么都没问出来。
等账单上来时,林颂只有沉默。
她伊爸不知真醉假醉,不接账单,只靠在椅背上,大手一挥,醉醺醺地喊着:“阿均,你别跟我抢,我来,我来,你是小辈!”
却始终没有掏钱的动作,连手机都放进口袋里了。
而对面的周其均安静坐着,也没接账单,像喝醉又像没喝醉,他“嗯”了一声,不上道:“林总,我不跟您抢。”
林清耀闭着眼,浑身酒气。
气氛有点尴尬,服务员沉默地站在一旁,等着结账。
林颂做不到去掏她爸紧身裤的裤袋,只好咬牙笑着,付了这将近三千的账单,心里骂惨了这两个绝世抠男。
离开餐厅,她也不想管喝酒的周其均怎么回去了。
她扶着她爸上了车,还听到周其均在跟服务员讲话:“我刚刚是领的停车券……”
她车后座的伊爸更是极品,一直说热,想擦汗。
林颂不耐烦,克制着火气提醒他:“后座就有纸巾。”
她从后视镜扫了眼,发现不清醒的林清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从餐厅拿走的免费湿巾,还得意自夸:“野霸野霸!”
林颂一路沉默,速速送她伊爸回家后,她再开车去福兴厂,到了厂里,她先给周其均发了今天的账单,让他A一下。
周其均回:“【龇牙】不A,林总请我的。”
林颂看到这个故意学她发的龇牙,气得回了他一排【龇牙】。
林颂打字:“你没醉是吧!”
财务部的经理是林清耀的人,她现在要跟对方商量一下预期资金。
会议室的墙壁上挂了一张百年船政学堂图,是第一支近代海军。
林颂微微笑,对面的经理话里话外都是他要替林清耀监督着资金使用情况,好像很威风。
林颂想起她伊爸,福兴在他手上辉煌过,但厂内仓管采购销售系统只是摆设,只靠他自己账本,他也并非别人想象中的八面玲珑生意人,连几千的应酬都要看心情付账单。
还有很多这样的叔伯,工厂里安插乱七八糟的情人和亲戚,账本不透明,全家吃喝拉撒都在厂里报账,拉帮结派,乌烟瘴气,但厂子也做得风生水起。
现在轮到她装游刃有余的大人了。
她可能要先把这些不服管的人赶出去,但有个好听点的说法,优化结构,洗牌重组,灵活公司机制。
林颂晚上继续催周其均还钱,她一个月才赚三千,他怎么好意思吃了她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