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岛之行
在这之后的五年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或特别的事情。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我的生活方式以及生活环境都没有发生大的变化。我的主要工作还是照旧:每年种植大麦和稻谷,晒制葡萄干(我总是预先储备足够食用一年的粮食和葡萄干),每天带着枪外出巡猎,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工作值得一提——建造一只独木舟,而且我最终完成了它,并让它成功地下了水——我挖了一条六英尺宽、四英尺深、约半英里长的水渠,最终把独木舟引入了小河。
至于上次那只独木舟,因为太大了,而且我事先没有考虑到该如何让它下水,又无法将河水引过来,所以,最后我只好把它留在原地,作为一个备忘录,时刻提醒自己:以后做任何事,一定要事先筹划妥当。尽管这一次我没能找到离河水较近的树木——正如前文所说,我最终找到的树木离河水有半英里远,不过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近的了——但我还是没有放弃。尽管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费尽了心思和精力,但我还是深感欣慰,因为我终于如愿以偿,造成了一艘可以出海的船。
不过,虽然我的小独木舟已经做成,但它的大小根本无法满足我最初的计划——渡过四十多英里宽的海面,到对岸的陆地上去。由于这只独木舟太小了,我只得放弃这个计划,不再幻想着前往
那片大陆。不过,既然有了小船,那么我的另一个计划倒是可行的:绕着这座小岛环行一周。正如前文所述,我曾通过陆路穿越了全岛。在那次短暂的旅途之中,我发现了许多新的物产,因此我非常渴望去看看这座小岛沿岸的其他部分。现在有了小船之后,我便一心想着来一次环岛航行。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慎重地对待每一件事,还要将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周到,我给小船装上了一根小桅杆,又用保存已久的帆布给这根小桅杆做了一面帆。
装好了桅杆和帆之后,我决定驾着小船来一次试航,结果发现它航行得很好。然后,我又在船的两头安装了几个小储物柜(也可以称之为小盒子),用来存放食物、日用品和弹药等物品,以防止它们被雨水或海水浸湿。此外,我还在船的内侧挖了一条长槽——专门用来存放枪支,并在长槽的旁边安置了一块挡板(就像这条长槽的盖子一样),以防枪支受潮。
然后,我又将一把伞像桅杆一样竖立在船头,把它当作一个遮阳篷,为我遮住炽热的阳光。完工之后,我会时不时地在海上来一次短途航行,但我从不将船开得太远,也不会远离那条小河。但最后,由于急于看看我这小小王国周围的情况,我决定进行环岛航行。为此,我在船上备足了航行途中所需的食物,其中包括二十多块大麦
面包(也许叫大麦饼更为合适)、一罐炒米——这是我经常吃的一种食物、一小瓶朗姆酒、半只山羊、一些弹药,以及两件厚实的值班大衣——我在前面提到过,它们是我从水手们的箱子里找到的,这样,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可以将一件垫在下面,另一件当作被子盖在身上。
今天是十一月六日,这是我统治这座小岛的第六个年头——当然也可以说我被囚禁在这里六年。我在这天开始了环岛航行,我发现这次旅途比我预期的要长得多。因为,尽管这座小岛本身并不大,但当航行到岛的东边时,我发现海上布满了各种明礁和暗礁,延伸到深海的长度超过了两里格;再往前又是一片水下沙洲,超过了半里格。因此,我不得不驶向更远的海面来绕过这个岬角。
在刚开始发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打算放弃我的航行计划,原路返回,因为我不知道绕过这片礁石和沙洲究竟要走多远,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回来。于是我下了锚——我从大船上拿回了一只铁钩子,将它做成了一只锚。
把船停好之后,我便拿起枪上了岸,爬上一座可以俯瞰整个岬角的小山,我站在那里,看清了整个岬角的全貌,于是决定冒险一试。
我站在山上眺望这片岬角时,发现有一股非常强劲的激流向东流去,一直流到岬角附近。这个情况引起了我的特别注意,因
为一旦我的船被卷入这股激流,我就会面临巨大的危险——我的船可能会被它强劲的力量卷到深海里去,再也无法回到岛上。说真的,要不是爬上这座小山,了解到这个情况,我可能真的会遭遇这种危险,因为岛的另一边也有一股同样的激流,只不过它离这片海岸较远。而且,我还发现,海岸下面有一股强劲的回流。因此,即使我能避开刚才所说的那股激流,也肯定无法避开这股回流。
我的小船在这里停泊了两天,因为这期间一直刮着东南偏东的风,其方向与我前面所说的那股激流的方向正好相反,这就使得岬角附近的海面上波涛汹涌。因此我就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我靠岸航行,就会遇上回流;而如果我远离海岸航行,又会遇上激流。这种情况下,我只能静待时机。
第三天早上,风在夜里减弱了,海面恢复平静了,于是我决定冒险起航。结果我成了那些鲁莽无知的舵手们的前车之鉴——我刚靠近岬角(离海岸并不远),就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片深水区,那里的激流像磨房开闸时的水流一样湍急。它来势凶猛,将我的小船卷入激流并向前冲去,我费尽了气力,想将船划向激流的边缘处来摆脱它,但没能成功。不过这时我发现,小船被冲到了离我左边那股回流越来越远的地方。而此时又没有风,因此我无法借助风力来摆脱
困境,只能拼命地划桨,不过这样做也没多大意义。
这时,我感觉自己就要完蛋了,因为岛的两侧都有激流,它们一定会在几里格之外的地方汇合,那样的话,我就彻底没救了。我看不出有任何逃避的可能,我毫无希望,难逃一死;我倒不会淹死在海里(因为这时海面上风平浪静),而是会饥饿而死。说到食物,我确实在岸上捉到了一只海龟,它个头不小,我用尽力气才勉强把它扔到了船上;我还有一大罐淡水。但如果我被冲到了无法靠岸的汪洋大海里,那这点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我才明白,上帝轻而易举就能让人类已然悲惨的处境雪上加霜。我突然觉得,我那荒凉的孤岛是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地方,而此刻我心中渴望的所有幸福,便是回到那里。我热切地向它伸出双手,自言自语道:“啊,被遗弃的幸福小岛,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接着又对自己说:“啊,可怜的家伙,你将会去哪里呢?”然后,我又开始责备自己不该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该对孤独的生活怨天尤人。现在,如果可以重新回到小岛上,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因此,人们只有身处更加险恶的境况,才能体会到他们原先的境况是多么地美好;人们只有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才懂得珍惜他们目前所享受到的一切。我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当时是多么地惊慌失措
。我远离了我那心爱的小岛(现在我觉得它确实很可爱)——此时我离它已经有两里格远了,被激流卷入了茫茫大海,再也回不来了。这使得我的内心陷入了极度的绝望。但我还垂死挣扎,直到几乎耗尽我的体力;我尽量让我的船向北移动,也就是说,尽量靠近激流和回流相接的地方。大约中午时分,太阳过了子午线的时候,我觉得有一阵东南偏南的微风拂过我的脸颊。这使得我的心情微微一振,特别是在半个多小时之后,风力逐渐有所加强。这时,我已经被冲到离岛很远的地方了,只要天空中再出现一丝阴云或者雾霭,我就会以另一种方式完蛋。因为我的船上没有罗盘,只要我看不见小岛,我就不知道该如何驶向它。好在天气依然晴朗,我努力将桅杆重新竖起来,扬起帆,尽量向北驶去,以避开那股激流。
就在我竖起桅杆,扬起帆,让小船借着风力航行的时候,我发现海水变清了,这说明近处的那股激流已经改变方向,因而它的强度也肯定减弱了。因为如果激流依然强劲,那么海水就应该是污浊的。不一会儿,我发现在我东边大约半英里的地方,海水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层层浪花。那些礁石将水流分成了两股:较大的那一股流向南方,另一股则在岩石的撞击下折回来,形成一股猛烈的回流,奔向西北方向。
此刻的
我欣喜若狂,内心无比激动。我此时的心情可能也只有这些人才能体会到:那些已经被挂在绞刑架上而得到赦免的人,那些即将被强盗杀害而突然获救的人,或者其他经历过类似情况而能绝处逢生的人。我将小船划进了这股回流之中。恰逢此时风势正盛,于是我兴奋地展开风帆,让小船在回流的推动下顺风而行。
在回流的推动下,小船向岛的方向移动了一里格左右。此时,小船在最初将我冲走的那股激流的北边约两里格处。因此,当我靠近小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处于小岛的北岸,也就是说,在岛的另一端,就是与我出发地的方向正好相反的那一侧。
在推着小船向岛的方向行驶了一里格多之后,回流的势头便减弱了,无法继续推着我前进了。不过,这时我又发现自己被夹在南北两股激流之间——南边的那股激流将我冲向外海,它距离北边的那一股约有一里格远。我的船距离小岛不远,又位于两股激流中间的缓和地带,这里的海面相对平静,海水也不怎么流动,而且风向也对我有利。于是,我径直驶向小岛,不过速度不像刚才那么快。
下午四点左右,在离小岛一里格的地方,我又发现了引起这次险情的那片礁石。正如前面所描述的那样,它一直向南延伸,把南边的那股激流挡了回去,同时又分出一股猛烈的回流向北流
去,它与我的航向并不一致(我的航行方向是正西,而这股回流则几乎是完全向北)。不过,由于这时刮起了一阵强风,我得以穿过这个漩涡,向西北挺进。大约一小时之后,我到了离海岸不到一英里的地方,那里海面平静,因此我很快就上了岸。
上岸后我双膝跪地,感谢上帝的搭救,而且下定决心要放弃驾船离开这座荒岛的念头。我吃了些随身携带的东西,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将船停在树下的一个小海湾里,然后便躺下呼呼大睡——这次航行途中的种种遭遇已经将我折磨得精疲力竭了。
现在,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驾船回家。我遭遇了那么多的危险,对各种可能遇到的险情也有了充分的认识。我知道,如果我沿原路返回,必定会凶多吉少,因此我并不打算这么做。至于海岛的另一侧(我指的是西边),我一无所知,因此也不想再冒险了。所以,我决定第二天早晨开始沿着海岸向西行驶,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小河来停泊我的小船,以便以后在我需要它的时候再取回它。沿着海岸走了三英里左右,我发现了一个不错的小海湾,它大约一英里宽,越往里走越窄,直到最后变作了一条小溪。这对于我的小船来说是个非常方便的港口——这仿佛就是一个专门为我的小船而建造的小船坞。于是我在这里靠岸,把船停泊好之后便上
了岸,然后环顾四周,想看看现在我究竟在什么地方。
很快我就发现,我刚刚走过的这个地方,就位于我曾通过陆路到过的那片海岸。因为天气非常炎热,我只从船上取出了枪和伞便出发了。在经历了充满险情的海上航行之后,这条陆路显得是多么地平坦和舒服啊。傍晚时分,我回到了我的茅屋,发现屋里的一切摆设都和我离开时一样。正如我以前曾说过的,这间茅屋是我的乡间别墅,所以我总是把它收拾得井井有条。
我翻过栅栏,四脚朝天地躺在树荫下休息,因为我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如果你读过我的故事,你应该不难猜到,当一个声音叫了好几声我的名字并将我吵醒时,我是有多么地震惊啊。“鲁滨,鲁滨,鲁滨·克鲁索,可怜的鲁滨·克鲁索!你在哪里,鲁滨·克鲁索,你在哪里?你上哪儿去了?”
起初,我睡得死死的,因为前半天我一直都在划船,而后半天我又一直在赶路,实在累坏了,所以我没有完全醒过来。但就在我处于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时,我仿佛梦见有人对我说话。那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鲁滨·克鲁索,鲁滨·克鲁索。”最后我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起初我很害怕,然后在极度恐惧中惊醒。
可当我刚一睁眼,就看见我的波尔正站在树篱上,我这才搞清楚,原来是它在同我说话。因为我
以前就是用这种悲哀的语言同它说话的,并用这些话教它说话,现在它已经学得惟妙惟肖了。有时它会站在我的手指上,把它的嘴凑近我的脸,叫着:“可怜的鲁滨·克鲁索,你在哪里?你去哪儿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有时它也会叫着其他一些诸如此类的话。
然而,尽管我知道同我讲话的就是那只鹦鹉——也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了,但我的情绪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起初,我很惊讶这家伙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其次,我也很惊讶,它怎么偏偏就守在这里呢,而不是在别处。不过,确信同我讲话的是我那诚实的波尔之后,我便没那么惊讶了。我伸出手,唤了一声它的名字“波尔”,这只讨人喜爱的小家伙便向我飞来,像往常一样,站在我的大拇指上,继续对我说:“可怜的鲁滨·克鲁索,你怎么到了这里?你上哪儿去了?”仿佛它是我久别重逢的一位老朋友,再次见到我非常高兴似的。于是我带着它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