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过后,黎景看了眼手机,发现排队进程变成了“108110”。他心中的绝望更胜,转过身,刚想找个避风的角落,就听到姜佚明在身后问:
“小景,现在我连送你回家的资格都没有吗?”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黎景回过头来。他看向姜佚明,一种深深地无力感从心口涌出,顺着血脉流向四肢,到最后,竟觉得手脚发软了。
他垂下头,漠然地盯着柏油路,不敢再看姜佚明的脸。
如今,就连黎景自己都想不透,究竟自己是更怕在姜佚明的脸上看到真心,还是假意。
只是,无论是真心亦或假意,都不是如今的黎景可以承受的。
虽然他们之间只隔了短短一米的距离,但对于姜佚明而言,他们之间就好似隔着天南地北。
当初黎景走后,姜佚明一个人北上京市读书,后来又漂洋过海,只身前往美国。这些年来,形单影只、历经困苦的何止是黎景一人?还有姜佚明。
吃过的这些苦,受过的这些难,姜佚明统统都扛下来了。本该百毒不侵的他,却偏偏在此时此刻,败给了黎景眼中的悲哀。
爱是他唯一的软肋。
姜佚明苦笑了一声,无奈地说:“当初你不告而别,这些年又渺无音讯。小景,你知道么,我们分别了十二年零一个月,一共四千四百一十三天。在这四千四百一十三天里,我没有一天不在为你担惊受怕。”
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姜佚明经历过几次“生死攸关”的时刻。
可无论是当初在华尔街,身为百亿基金操盘手却遭遇股灾时,还是归国后设立的黎明资本险遭投资失败时,姜佚明都能保持绝对的淡定冷静。就好像这一切风浪不过是人间一场游戏,不足挂齿。
唯独因为黎景,姜佚明尝遍了心惊胆战的滋味。他怕黎景一个人在外漂泊会遭遇不测,他怕自幼体弱的黎景一个人生活会生病吃苦,他怕黎景会觉得孤单寂寞,他也怕他们此生再无重逢之日。
因为黎景,他有着好多好多的牵挂,好多好多的担忧。可这些年来,无论他怎么找,怎么寻,都没有探寻到黎景的半点踪迹。
就好像黎景平白无故地人间蒸发了。
姜佚明总觉得自己与黎景之间是一种命中注定。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又相知相爱,更被命运牵绊。
所以,姜佚明这些年总能在不经意间产生某种直觉:他知道黎景一定还活在这世间,并且活得很不好。
这种感知,更让他担忧不已。
听到姜佚明的话后,黎景怔了几秒钟。
他不知道姜佚明口中的这十二年零一个月、一千四百一十三天,究竟是一天天数过来的,还是刚刚算出来的,也没勇气深想。
他自知有愧,却无从偿还。
他对不起许多人,时至今日,却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
黎景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发白、泛青。
姜佚明见黎景神色微怔,态度似有松动,于是他稍稍上前跨了半步,久久凝视着眼前的黎景,轻声说:“小景,我不会伤害你的。”
黎景嘴唇翕动,终是没有将口中的拒绝说出。他短促地点了一下头,应允了姜佚明的请求。
见黎景终于同意,姜佚明稍稍舒了口气。他拨了通电话,朝不远处招了招手。
黑暗中,一辆深灰色的宾利飞驰迎面朝他们开来,半分钟后,稳稳停在了他们身侧。
姜佚明替黎景拉开车门,等他坐进去,姜佚明才绕到另一侧,开门坐了进去。
司机叫了一声姜总好,而后发动车子,朝后问道:“姜总,去哪里?”
姜佚明的胳膊抵在了汽车后排的中央扶手上,他的身体微微朝黎景那侧靠近,却不敢靠得太近。
听到司机的话后,姜佚明稍稍侧过头看向黎景,一边递给黎景一瓶矿泉水,一边温声问:“小景,你家住在哪里?”
黎景皱了一下眉,低声说:“松云区平安路平安新村。”
“哪里?”前排的司机没听清楚黎景的话,透过后视镜看着黎景问道。
姜佚明愣了半秒,重复道:“松云区平安路平安新村。”
此时此刻,姜佚明有很多的话想问,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始。他平复着自己重逢后的激动,压抑着心间的狂喜。
他不敢多问,怕问东问西惹得黎景不快,也不想多说,怕黎景对自己心怀芥蒂。
一旁的黎景则始终垂着头,缄默不语。他像一只将自己的头埋入沙土的鸵鸟,又像只缩进了壳中的乌龟。
四十分钟后,行程终于过半,汽车驶出绕城高速。
已是深夜,周遭几乎见不到车辆,更没有行人,只是偶尔会与拉货的大车擦肩而过。
四下漆黑静谧,路灯与路灯间隔了好远的距离,道路坑坑洼洼,饶是坐在豪车中,也能感受到阵阵颠簸。
在过去的四十分钟里,姜佚明一直用余光看着黎景。他看得出黎景很局促,明明后排那么宽敞,沙发座椅柔软舒适,可黎景却只坐在最边缘的三分之一。
他没有取下自己背上的吉他,也没有伸开自己的腿或是靠在座椅上,他只是直挺挺地坐在最边缘的位置。递给他的矿泉水,被他原原本本地放进了杯槽中。
他一直垂着头,向下看去,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异常轻缓,就像唯恐引起别人的注意一样。
姜佚明分毫不差地看在眼里,心中不免闷痛。
从前的黎景不会这样。
想到这里,姜佚明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问道:“小景,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