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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贺主骁(第2页)

至辟芷院时,已是日入时刻。斜阳洒在大门上,瑰里望到地上自己的影子被拉长,仿佛自己也是个大人。女淑开门迎她们进院,穿过正院,来到自己的阁间,瑰里便一头栽在柔软的茵褥中。今日在马场的经历,足以令一个八岁的孩子铭记很久。对于瑰里来说,甚至是终身难忘。

宫内圻殿,君王得大战捷报。

左相、辅国令卫原和太令杞夫呈上文书,已抑制不住一颗激动的心:“禀主上,雍齐将军的队伍于贺山与云贺军交战,斩敌军一万。这……实乃决定性胜利的一战啊!”

萧铿接过文书,猛地击案道:“大善!”他继位如此之久,似从来没有感到若今日一般地畅快。这一仗,他与雍齐精心谋划,做充足之准备,终于在奋力逐鹿的长路上迈出了一大步。他可以成为彪炳青史的君王,雍齐也将是一个战功显赫的将领。

但弟弟若是在天看到他所献身的一仗今日落下胜利的帷幕,希望他可以安下心吧。

萧铿向杞夫道:“云贺主何日入琰?”

杞夫道:“还请主上择日。”

萧铿思考道:“那便定于初一,舆都至大京,还是有一段路程的。”

杞夫行礼遂退。火光映到那半展不展的纸书上,萧铿微微笑了。是任云贺主荎骁心深而叵测,他是萧铿最强劲的对手,二人几乎旗鼓相当。如今将他的国家战胜,即便是一战,萧铿都是相信云贺最终会失败在琰国之下的。结束此战,琰国数十年都不必大大出征,无论是对于恢复生产,还是充盈国库、发展文教、增强国力、稳定政局,甚至于是开拓疆域和民族交融,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这些年,也会不会是大琰进入空前繁荣的时候呢?

此战被时人称作“贺山之战”。启衡十一年贺山之战,云贺元气大衰,云贺主荎骁下令全国休养生息。

三月初一,大京宫城衬得格外庄严,萧铿早已在四方大殿中正坐以待。四方大殿是琰宫中规制最高的大殿,将其用以待外主,亦是能体现大琰的诚意。云贺主荎骁被拥着走在直通大殿宽阔的道上,道旁是山海般的两国军士,一个个挺拔地立着,场面整齐而威严,共同守着这份肃穆。

荎骁入殿行礼,遂与萧铿对坐。

萧铿微笑着给荎骁沏了杯茶,道:“贺主骁。”

();()  荎骁也回礼道:“琰王铿。”

萧铿道:“原上之别,竟已十余载了。”

荎骁道:“‘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我亦未想到,十多年后与你是这样相见。”

萧铿笑道:“或许,这就是缘分。”

铜炉雾气袅袅,此中的气氛已经悄然升华。

萧铿见荎骁不语,便举杯道:“云贺主,今日我等勿论国事,就谈少年之事,如何?”

荎骁也笑了,回道:“恰巧我亦想与琰王一忆旧事。”

萧铿便开启了话题:“我记得上次与云贺主的相见,是在湜上围场。那时两国正结盟,闲暇时父王邀先主至围场狩猎。当年的云贺主新婚燕尔,不知有多幸福愉悦呢。”

荎骁忙摆摆手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也是国政劳形,哪有少年新婚时期的那般无虑了。”

萧铿向后仰笑道:“何人非如是邪?”

荎骁亦学着萧铿道:“那时琰王习得好骑术,驾着健騚,在那原上飞驰,整个人洒脱不羁,看得我好生羡慕。而现在,琰王也像是无时间这般悠闲了。”

萧铿按按手掌,道:“云贺主的骑术自小受上等马师调教,我亦是见识过的。”

二人相视一眼,忽然间一同笑起来,却笑得极有内涵。这本被压得极低的氛围,也渐渐在两个国君的茶水之谈中渐渐被化解。荎骁在大京还要待数日,这商量舆图之事,须不紧不慢。

人定时刻,内城驿馆,心腹内侍原仆替荎骁解下大衣。荎骁闭目端坐在榻沿,太子荎坦为其父轻揉着双肩。心细的荎坦却早已发现其父眉头微紧,似在思索今日进宫之事。发生了什么仅有萧铿、荎坦知晓,如今,荎坦什么都做不了。

荎骁无意发话,似正享受着这番舒适。荎坦轻轻为他分忧:“父主,您勿要太行一域忧劳了,儿臣现令原仆服侍您睡下吧。”

荎骁睁开双眼,拍了拍荎坦的左手,荎坦将双手收回来。荎骁转身,荎坦此刻看到了时常在父亲眼中的智慧和计谋,富有故事和话语。他自己也曾自诩聪明善决策,却是从来都不能和父亲相侔的。

荎骁紧紧地盯着荎坦,似要将他带入自己的眼睛:“你听着,今年我们大云贺失去的每一寸土地,他年我们终要再挣回来。不,我们还要拿到更多……”

荎坦感到了来自父亲眼底的震慑,这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嘱咐或是交托,而是对于自己这个在他手下成长了十几年的如今太子的命令。荎坦心有所撼,遂走到荎骁正前方重重一叩:“儿臣一生定不忘父王今日之言。”

荎骁起身,将荎坦拉到自己身旁,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荎骁昔日带给荎坦的,除了威严,便是距离感。此刻,荎坦竟是有一丝惊慌,却见荎骁神色平静,带着骨子里的深刻智慧,声音似那无波的古井水:

“先前这片大地上有许多国家,但百年来风云巨变,君主征战无数,甚至连云彩都染上了血色。一个又一个国家在一场场刀火杀戮中永远消亡。那些本是繁花盛开的国度,蓬勃如斯,却在铁骑和大火下被夷为寸草不生的绝望废墟……”说到这里,他忽然提高了语气,“但是胜利国接手了那片土地,黔首们努力让它又恢复了耕田。”

荎坦微声道:“父主……”

荎骁也不理他,而是继续道:“时移世易,数百年后,仅余下如今的三国鼎立。而天下不可能就此太平,而是会更激烈地争斗,因为这万里河山,终将只属于一方。大云贺今年算是输了,但次年便不能再让它消沉。”

荎坦再次感到了不怒自威的力量。夜深人静,父主的声音交织在这夜网中。

他的心忽然猛地一颤,复重重一叩,良久不再起。他忽然感到父主那稳重有力量的手放在了他的双臂上,正在轻轻将他扶起。荎坦抬头,看到父主的眼中换了一种色彩,那其中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荎骁道:“阿坦,你和你母亲的性子太像了,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你更是很聪明,”荎坦静静听着,百感交集。

“但你的缺点,就是有时太缺乏勇气了。聪明人总会避开一切会麻烦自己的事情,但家国患难时,你避之不得。父亲少年时也曾如此,直到做了一国之主,才会明白这其中的情感。”说罢,他拍拍荎坦的肩膀,这份量,只有父子二人明白。

荎坦不知是该忧,还是喜。今日他接了振兴祖国的命令,从此就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太子,而是那个未来和父亲一同以制法兵骑治国平天下的人。

但无疑,他今日受到的深刻教诲,远远多于其他,他终生都必须牢记。

不知是几时,荎坦走在通向耳房的回廊上,院内仅剩下前方房间灯火独亮。一阵风吹过,竟使他打了个寒颤。三月的风,如此之凉,但让他更加心凉的,应是这争得可怕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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