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冷哼一声:“按律?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公济私,给我家将军乱安罪名,恶意报复!”
“陆随是否有罪尚无定论,若是阁下信不过我,大可禀告皇上参我一本,撤了我的职。但楚某还是奉劝一句,刀剑无眼,还是收好你的弓箭,只怕到时陆随无罪,你藐视朝廷命官的罪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楚荆从木门拔下一支羽箭,交还给他,提醒道:“我大理寺的门可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那人还不服气,双方陷入了僵局,楚荆犹豫片刻,想着给他一个台阶下,说:“你——”
“你”字刚出口,身后传来呵斥声,“连城!你吃饱了撑的!好好的包围大理寺做什么!”
陆随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又是人模人样了:“还不把箭收起来!给楚寺卿赔礼道歉!”
连城见自家将军安然无恙,忙收起了箭,心头一喜,可被当众骂了一顿有些委屈,还要给楚荆道歉更添了几分羞耻,于是表情变得八分复杂,动作九分别扭,场面十分尴尬。
楚荆本就是要放了陆随的,刚才说的话是为维护大理寺的门面迫不得已为之。此时见他出来,摆摆手说:“不必了,回头把我大理寺的门修好便可。”
说完头也不回进了大理寺,一个眼神也没给他留下。
连城不知道这歉还该不该道,只好缩成一头熊,心虚地看着陆随。
陆随拒绝了与他的眼神交流,板着张脸一路沉默,把黑压压一群人赶回了军营后才回到将军府。
“哟,大理寺卿竟然把你放出来了。”沈邈正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摆出白鹤亮翅,见陆随回来还挺惊讶。他听说过楚荆的名声,七年前两人的朝堂之争在西北也是人尽皆知,还以为楚荆怎么也要公报私仇把人扣押个几天几夜。
“他进了皇宫一趟。”
“哦,”沈邈了然,“那就是皇帝把你放出来了。”
陆随把连城赶回房面壁,然后幽幽飘到他眼前,说:“您徒弟被捕了,您也不拦着点连城,今日这事要是传出去成什么样子,我的脸往哪搁”
今日这事肯定得传出去,沈邈从不为铁板钉钉的事情担心,后退几步来了个招野马分鬃,道:“这事儿你别想赖我,我早跟连城说了‘他只是想坐个牢体验体验,不必紧张,死不了的,更不用带兵把人救出来。’可他不信,还偏要这么干,我有什么办法。”
沈邈丝毫没感觉自己帮倒忙,还说:“不是我存心看热闹,你也知道,老夫这老胳膊老腿的,哪还阻止得了他啊。”
陆随沉默良久,说:“……是徒儿误会,您可真是我的好师父。”
沈邈不跟他打嘴炮了,说起正事,“这次传来了什么消息”
被韩琰的死牵扯上只是纯属巧合,但陆随绝不是心血来潮上雀居楼喝口酒这么简单。
陆随收敛了神色,叹口气,“进书房说。”
“师父可还记得这枚玉佩?”
白玉四四方方,玉上没有刻字,但纹路奇异复杂且不完整,不是中原常见的雕刻花纹。玉佩边沿圆润,唯独右侧边缘平直却棱角锋利。
“当年西北军中了敌军埋伏,魏将军自戕之时,曾大喊一声口吐鲜血,把这枚掷于地上。”
沈邈想来有些感叹,已经十三年过去了,那场惨烈的战争仍历历在目,仿佛才发生在昨日。
玉佩沾了魏邢的血,曾被摔成四分五裂。沈邈追随魏邢多年,从未见过此物。西北军战败,主帅自杀,沈邈自觉疑点重重,当即怀疑军中有内奸,于是当机立断藏起了这枚玉佩,想着事后调查清楚缘故。
可惜后来军心大乱,内部斗争严重,此事的调查一直得不到进展。直到多年后陆随任镇北将军,稳定了西北军后,沈邈才把玉佩交给了他。
“我在雀居楼收到了这个。”陆随又拿出了另一枚玉佩,外形大小与这枚一模一样,只是纹路边缘完全相反,恰好可以左右拼合。
沈邈道:“这玉佩是一对。”
陆随点头,说:“是在当铺发现的,来典当的老汉说是十三年前在乱葬岗捡到,后来南下做生意,遇到战乱成了流民,穷困潦倒,便想起来当了这枚玉佩。”
“乱葬岗?”
“不错,那老汉年轻时在京城谋生,正是在城东的掩骨塔。”
城东有一处旷野荒郊,其中掩骨塔最为出名,那些暴毙街头、无人认领的流民尸体,或是死刑犯尸体都扔在此处,往尸体上铲两抔土,全当掩埋了,久而久之便枯骨遍地,因此得名。
时常有贫民去乱葬岗顾不上晦气,去扒下尸体的衣服穿,甚至能从死人身上挖出点零碎钱财来。
又是十三年,沈邈尚无头绪,见陆随眉头紧缩,拍了拍他的肩,道:“此事早已过去多年,不急于一时。”
“嗯。”
陆随把两枚玉佩收好,一伸手从袖子里掉出来一枚银戒。
尽管陆随在掉下来那一刹那就抓住塞回去了,但还是被沈邈极好的眼力捕捉到。
沈邈一把年纪了,也忍不住取笑他:“这么多年了,你这银戒指居然还留着。”
被戳穿的陆将军仿佛又变回十年前的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结结巴巴地掩饰道:“早上出门急,没看清楚就顺手带在身上了。”
正说着,他一挥手,叮一声,从另一个袖子里又掉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嗯?”沈邈捡起来看了眼,问他,“这怎么还有一枚,我记得你不是送给那个跑了的楚亦安么?”
陆随一愣,缓缓说道:“这或许是,楚荆身上掉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