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但我确实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抬起一双泪眼,牟爱珊低声问了褐眼的青年一句:
“我的确理应受罚,可你告诉我,我那还没出世的孩子又有什么过错?为什么要拿掉我的孩子,就因为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为了惩罚有罪的人,而杀死无辜的人……这难道是正义的吗?”
王久武抿了抿唇。
——为了任务可以允许“牺牲”,他从未觉得这是正确之举,只是将它视作非常事态下的一种必要手段予以默认;既生而为人,他自己绝不会将未降世的婴孩也列入其中,但因为作出此决定的是昼光基金会,他无法回应女人的疑问。
牟爱珊并没有强求他回答,因为青年的沉默本身就已给出了答案。
“我的孩子应该是个女儿,我本来都给她起好了小名,‘珊珊’,‘珊珊可爱’的‘珊珊’,”她流着泪,用手抚上自己干瘪的小腹,开始喃喃自语,“珊珊,我的珊珊,妈妈对不起你……”
一股苦痛在宿舍里蔓延,和着四流血液的腥臭,如此令人窒息。
王久武短暂地将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望向窗外,秋风吹落了一片树叶。
他望着那片离开母体的叶子,咬了咬嘴唇,决定尝试改变周遭的气氛: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做下那些案子?”
“因为她们有罪,我不能坐视罪人逍遥法外。”
青年对后半句没什么质疑,毕竟基金会的训练如同一种烙印,即便肉体能从这个组织脱离,思想也会永远留在那里。他皱眉,问起前半句:
“什么罪?”
“什么罪?!”
这句话像是触到了女人的情绪开关,将原本的哀痛瞬间燃尽,牟爱珊“呼”地站了起来,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恶狠狠地反问:
“遗弃自己的亲骨肉,还有比这更恶的罪吗!”
她的语调也高了上去,沙哑声音变得尖利刺耳,仿佛有一把刀锋砺进了她的喉咙。抬起手,牟爱珊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窗外,指向另一侧的那栋矮楼。
“会来天地生育儿堂的父母,有几个是真的贫苦?他们只是视自己的孩子为累赘,所以将他们丢在这间小院,就像朝垃圾桶里扔进一袋垃圾!看看那些可怜的孩子吧,被踢来踢去,最后只能在这里靠着善款勉强生活;我试过给予所有的关爱,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但亲生父母造成的伤害根本不是外人外物所能弥补——看看那些可怜的孩子吧!他们在受苦,抛弃了他们的父母倒是过得潇洒!——那都是我可怜的孩子们啊,我怎么能不站出来,为他们向那帮管生不管养的畜生讨债!”
“你所谓的帮孩子们‘讨债’,就是残忍杀害他们的母亲?”青年眉间细纹愈深,“那你为什么只对女方下手,因为更容易得手吗?”
“住口!那帮贱女人不配被称作母亲!”
怒火几乎在牟爱珊身上燃烧出可视的形状,扭曲的面部肌肉令她的皱纹沟壑愈深,慈姑惊变恶妇。从那些纠缠的线条中,基金会顾问识破了隐藏其下的嫉妒:
再无可能拥有子女的女人,在妒恨还能孕育生命的女人。
牟爱珊也索性亲口承认:
“我那么渴望拥有自己的孩子,却被剥夺了这种能力;她们连亲骨肉都不珍惜,凭什么还可以继续生育,天理不公!天理不公!一群贱女人,也配当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能遗弃,她们就不配做人,也就不配活着!”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无比熟悉的疯狂,基金会曾经的一员已和他接触过的“狩猎对象”并无两样,于是青年不再将牟爱珊视作昔日的同僚,重以冰冷的目光审视起她。
“你的行为,除杀生之外,没有任何意义,”王久武评述道,“天下不负责任的父母何其之多,你难道能一直杀下去?”
女人反唇相讥,“天下罪恶不也杀灭不绝,你又为何还不放弃在基金会的工作?”
褐眼的青年感到不悦,刚想再论几句,却见牟爱珊突然失掉气势,跌坐下来。
“无所谓了,”她机械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因为你已经被找了出来,我会阻止你。”
“不,就算这些案子无人能破,我也不会再继续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