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運行的聲響適時緩解了臥室里令人滯悶的沉默。
在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後,蘇愈像是終於鼓起了勇氣,對蘇晉唯說:「五年前確認的關係,談了一個月分手了,兩周前剛複合。」
一根煙燃盡,蘇晉唯從煙盒裡抖著手又抽出一根,視線始終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房間再次陷入一片沉默中。
第二根菸頭被按熄在菸灰缸里,空氣中青煙繚繞,蘇愈實在忍不住咽喉間的不適咳嗽了一聲。蘇晉唯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沉浸在數年前的回憶里還沒有給兒子回復。
「現在國內不合法,輿論環境也算不上好,這條路很難走,而且因為你們倆的工作性質,這段感情註定不能見光,也就代表著你們倆不能在任何公開的場合有親密舉動,像去國外領證結婚這種事更不要想,一輩子只能以好兄弟的名義出現在別人面前,你真的想好了?」
蘇晉唯難得斂正表情,真正像一位長輩那樣為自己的孩子分析利弊,只是這話在蘇愈聽起來莫名酸澀,他知道這不光是來自一位父親的忠告。
蘇晉唯的態度讓蘇愈愣了一瞬,這個回答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他點點頭,明灼的盛夏日光映在他的眼裡如同在曠野之原燃了把火。
「嗯,想好了。」
蘇晉唯的眸色驟然深邃起來,「就是他了?」
「嗯。」
得到意料中的回答,蘇晉唯也回應般點點頭,「行,我這邊沒什麼問題了,你爺爺那邊我可以幫你」,說到這他眼中閃過一抹猶豫,把玩著煙盒的手指頓了頓,轉而接著對蘇愈說,「但你媽那……我幫不上忙,你們自己想辦法吧。她性子烈,你說的時候婉轉點,如果她說的話不好聽你也別太往心裡去,那畢竟是你媽,她不會害你。」
這麼多年,這是蘇愈第一次從蘇晉唯口中聽到他主動提起楊靜,並對對方表示一定的關懷。
好奇的種子最是廉價,不需要多優渥的土壤便很容易生根發芽。蘇愈靜靜地看著父親,方才在衛生間與衣櫃看到的畫面一一從眼前閃過,埋在心底多年的疑問在這一刻或許已經不再單純因為好奇。
離異家庭的小孩往往心思敏感,即便蘇愈擁有這個世界心胸最寬廣的繼父,和事事都願為他操勞的哥哥,但於家庭關係上永遠沒人能真正填補蘇晉唯離開的空缺。
沒有一個小孩願意相信自己存在的原因不是因為愛。
蘇愈遲疑再三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爸,你和我媽為什麼會結婚?」
話音剛落,蘇愈清晰地看到蘇晉唯的眼底驟然一縮,目光從衛生間敞開的門上掃過。
「你知道了?」蘇晉唯很快恢復了正常的表情,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漸漸席捲起暗潮,那些不堪回的往事終於到了被審判的這一天。
蘇晉唯低沉著嗓音回答,「是我對不起她。」
當初他向家裡出櫃失敗,迫於父母壓力他找到了楊靜,希望她幫忙,和自己協議結婚兩年。
曾經蘇晉唯一度認為這是自己這輩子犯下的最大的錯誤,因為他的自私自利,耽誤了楊靜美好的青春,讓一個正值絢爛年華的女人深陷在憎恨的泥潭裡不可自拔。
他承認那時自己鬼迷心竅,非常不堪地利用了楊靜對自己的好感,只一心想找個女人結婚糊弄整天尋死覓活的父母。
蘇晉唯以為只要和楊靜說清楚,他們也許可以以合作夥伴的關係生活下去,除了感情,物質上的一切他都可以滿足對方。
但他低估了楊靜對他的痴迷。
婚之夜,楊靜給他下了藥。
兩個月後,她開始出現早孕反應。
蘇晉唯每天夾在愛人與「妻子」中間左右為難。
信任與猜忌、愛情與責任、壓抑與爭吵、不解與埋怨……日子沒有因為他「解決」了婚姻問題順遂起來,反而如同一團亂麻,將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困在裡面。
蘇愈1歲時,蘇晉唯正式和楊靜提出離婚,並願意淨身出戶。
但他的千萬身家對楊靜沒有絲毫觸動,兩個人分開的很不體面。在這之後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楊靜對於同性戀群體都深惡痛絕。每次蘇晉唯去看蘇愈的時候兩個人都免不了吵一架。
聽完蘇晉唯的一席話,蘇愈本就白皙的臉已經退淨了血色,低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微微抖動著。
「扣扣扣」,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屋內浮動的暗流,接著門把手轉動,祁澗探身進來,「飯做好了,快洗手下樓,節目組說想拍吃飯的花絮。」
「……」
看到父子倆表情凝重,祁澗覺察出一絲微妙,卻沒有選擇迴避,而是關上門走到蘇晉唯身邊問,「怎麼了?」
曾經敬重的前輩在他的頭腦風暴下,身份在短短一個小時內從插足父母感情的男小三變成父親在光怪6離的娛樂圈也願只取一瓢的同性初戀,羞愧之餘蘇愈一時不知該以什麼樣的姿態面對祁澗,只能垂下頭躲開對方審視的目光,「你們聊,我先下樓了。」
「小愈。」
走到門口時蘇愈被蘇晉唯叫住。
他回頭看到父親不再避諱自己緊緊握住了祁澗的手,在對方驚詫的目光裡帶著無比真摯與鄭重的表情給蘇愈餵下最後一顆定心丸:
「無論我和你媽媽關係如何,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們從沒有後悔擁有過你,過去現在和未來我們都以你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