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御湖边上春光正好,杏花与桃花次第盛开,其中还夹杂着几支玉兰,惹人驻足。
沈昭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候,远离勾心斗角,完全寄情于春色之中。
她寻了一棵开得正茂的桃树,懒散地席地而坐,放任自己靠上粗粝的树干,任由簌簌而落的桃花吻上梢和衣襟。
忽而一阵微风拂过,她的鼻尖掠过一丝熟悉的气息。
还未及反应,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春风料峭,在湖边坐着,也不怕着凉吗?”
元辞将手中的披风搭在了沈昭身上,指尖状似无意的划过她的鬓边,带起几根丝,又被他温柔地别回了耳后。
察觉到他的动作,沈昭眉头轻蹙,一把拉住元辞还未收回去的手,在他满含惊喜的神情中,毫不犹豫地将披风还了回去。
“三月春色正好,微风和煦,太子殿下不必担忧。”
她的冷淡显而易见,元辞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披风罩住的手紧紧攥住,青筋毕露,才堪堪压制住内心像蔓草一样疯长的沉郁。
“你吹了风便会着凉,一会儿入席之后还会饮酒,必定会头痛不适,若是不接受我的披风,我便命人去给你取一件新的。”
沈昭闻言,倒有些好奇地对上他的视线,“你怎么知道,我一吹风就着凉,喝了酒还会头痛的?”
元辞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昭昭,我说过了,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或许因为一些事情忽略了你,但是我从来没有不爱你,你的一切习惯我都知道。”
沈昭闻言,不由得哼笑一声,“我从前竟不知道,太子殿下的情话说的这样好听,只可惜我早就不是那个你哄一哄就飞蛾扑火的沈昭了,你熟知我的一切习惯,并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因为你需要让我对你痴心一片,安安分分地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
需要她撑起太子妃的气势的时候,就象征性地施舍给她一点可怜的爱意,不需要她在身边碍眼的时候,就将她困在东宫,任她独自熬过春夏秋冬。
现如今沈昭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元辞,说出来的话仿若锋利的尖刺,轻而易举就将元辞的心脏捅了个对穿。
鲜血淋漓,肝肠寸断。
元辞神色凄楚,想抬手触碰沈昭,却又怕她更厌恶他,整个人都显得茫然无措。
“昭昭,你就这般不信我吗?”
“是的,我一点也不信任你。”沈昭毫不留情地应声,“如果你是我,你会相信一个曾经将你弃如敝履,任你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吗?”
很显然,元辞不会。
所以,他更加明白他和沈昭之间是怎样的覆水难收。
一向胸有成竹的太子殿下,此刻竟有些失魂落魄。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沈昭相信他是真的爱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沈昭原谅他前世的所作所为。
如果他连见她都觉得厌烦,那么他该怎么求她回心转意呢?
春风拂过尾,本该和煦,元辞却觉出了刺骨的寒凉,从心脏处弥漫至四肢百骸。
他近乎执拗地把披风塞进了沈昭手中,然后缓缓起身,向后撤了一步,勉强撑住自己,不至于太过失态,“你身子弱,还是盖着我的披风吧,免得病了,又要遭罪,就算是厌烦我,也别和自己过不去,总要留着精神,慢慢折磨我。”
说罢,他逼着自己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满园春色中。
沈昭垂眸看着手中的披风,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她认得,这是先皇后亲手为元辞缝制的那件绿萼梅,是他最宝贝的一件衣裳,从前连碰都不让她碰,如今竟也舍得赠给她。
这东西太贵重,她不能收,也没有立场收。
沈昭缓缓起身,将披风拢在臂弯,才准备去赏花宴上寻个机会还给元辞,忽而听到身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哪家赴宴的女眷,本想着侧过身把人让过去,却不料才刚有动作,就被来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沈昭眉头紧蹙,抬眼看过去,径直撞进了一双满含笑意的瞳孔。
只是这笑意太恶劣,像一条毒蛇一样,滑腻腻地缠上沈昭,让她觉得十分不适。
沈昭动了动手腕,现挣脱不开,不由得生出几分恼怒,“不知尊驾何人,皇宫禁地,如此孟浪,委实不是什么好事。”
来人见她如此情态,更觉有趣,手上用了几分劲儿,将她拽进了怀里,笑道:“对你来说是皇宫禁地,对本王来说,却是能够放肆的地方。”
这般骄矜自傲的姿态,沈昭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便是苏贵妃的独子,三皇子元齐。
他出身尊贵,母亲又得圣宠,算是元辞登基路上最大的威胁,上一世他机关算尽,才勉强除掉这个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弟弟。
上一世轮到沈昭和元齐打交道的时候,他已经收敛了几分锋芒,却还是带着不可磨灭的天潢贵胄的傲气,而如今年轻几岁的元齐,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殿下纵然得宠,皇宫中却是人多眼杂,众口铄金之下,您也未必能够不受影响。”
“你认识本王?”元齐有些惊奇,连眼中的高高在上都褪去三分。
见他并没有抓住重点,沈昭有些无奈,晃了晃还被他攥住的手腕,道:“殿下姿容与旁人大不相同,一猜便知,烦请殿下高抬贵手,臣女还要去参加赏花大宴。”
元齐并没有放开她的手,反倒将她牢牢地锁在身侧,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笑道:“母妃操办的赏花大宴,你若是和本王一同出现,岂不是能光耀你家的门楣?”
沈昭太久没遇到这么自以为是的人,气愤之余,竟也觉出几分好笑。
元齐若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表里如一,那便是元辞太过无能,连这么一个嚣张跋扈的小屁孩都要解决那么久,还险些两败俱伤。
只是,元辞一点都不无能,所以元齐也不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放浪形骸。
他在伪装,他在假扮纨绔。
“三殿下难道真的不知臣女的身份?臣女可是即将要成为您兄嫂的人,如此拉拉扯扯,实在是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