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保泡好了茶放在沈方面前,然后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沈方注意到,这几年庞金海变化很大,肚子凸出来了,腮帮子垂下来了,头也有点秃了,脖子后面鼓起了槽头肉,从前清秀俊朗的模样已荡然无存,但同时也多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威风。
庞金海望着沈方问:“好久不见了,大哥身体还好吧?”
“还好还好。”沈方敷衍道:“你呢?你身体好吗?”
庞金海摇摇头:“马马虎虎吧。崇德坊的老邻居们都还在吗?”
“还在、还在,他们都挺好。”
沈方笑着回答。庞金海如此念旧,他觉得希望又增加了几分。
庞金海接着问:“大哥的饭馆生意怎么样?”
沈方黯然摇头:“唉,别提了,东洋鬼子……不不!日本人!日本人对粮食统购统销,饭馆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庞金海笑笑说:“是啊,如今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对了大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正是沈方盼望的,接下去就能顺水推舟向他借钱了。但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吞吞吐吐难以启齿。
庞金海恳切地说:“我差一点就是你妹夫了,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见外吗?有事尽管讲。”
“好吧,”沈方鼓足勇气说:“我想找你借点钱,有急用。”
“你要借多少?”
“三根大黄鱼。”
庞金海一愣:“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沈方支支吾吾:“这……唉,一言难尽……”
“到底出了什么事?”庞金海追问。
沈方尴尬着脸:“是这样的,前两年我结婚了,我老婆……”
“原来大哥成家了?”庞金海打断他:“你看你,这么大的喜事,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沈方叹了口气:“喜什么呀,我愁都愁死了。”
“此话怎讲?”庞金海问。
“我们那儿有个做媒的歪嘴婆你知道吧?”
“我听说过,怎么啦?”
“唉,我被她骗了,把一个雌老虎讨进门,这两年闹得天翻地覆,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庞金海不是外人,所以沈方也不管什么家丑不家丑了,索性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昨天她又搞事情了,要把阿卉的女儿从家里赶出去,让她睡在饭馆里……”
“这个女人真不像话!”庞金海气愤地拍了一下沙扶手:“这个家又不是她的,她凭什么!”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她蛮不讲理,非要把阿卉的女儿赶走不可,否则就离婚!”
“离就离呗!这样的女人谁吃得消!早离早好!”
沈方咽了一下口水,说道:“可是……她狮子大开口,满足她的条件才肯离。我实在没办法了,所以……请你看在阿卉面上……”
庞金海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闭嘴:“好吧,我明白了。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庞金海起身走了出去。看来事情有点苗头。
沈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抬眼朝周围打量着。
堂皇的别墅,奢华的房间,这一切都清楚地说明,庞金海早就不是从前那个阿庞了,他已经高高在上,跻身于大亨的行列了。而这一切生在短短几年间。沈方不由得感慨,真是乱世出英雄啊!
想到这儿,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刚才向庞金海借钱之所以难开口,是因为庞金海在替日本人跑腿,钱来得不光彩。若非走投无路,他绝不会上这儿来。唉,愿上帝饶恕我。
这时房门开了,庞金海走进来说:“大哥,我已经对杨金保交待过了,待会儿你找他吧。”
沈方点头道:“借纸笔用一下,我写张借据……”
“不用不用!”庞金海打断他:“咱们像自家人一样,什么借不借的!拿去!不用还了!”
沈方摆手道:“不不,还是有借有还的好……”
“别说了,就这样吧。”庞金海把沈方拽起来:“知道你忙,我也不留你了。杨金保在门口等着呢,快去吧。”
“不管有没有借据,这钱以后我一定要还的。”
沈方在门口停下,尽管庞金海并没有要送他的意思,他还是回头拱了拱手:“我告辞了,你留步吧。”
沈方走出小客厅,迎面碰上一个年轻妖冶的女子,天鹅绒旗袍外面披着一件昂贵的紫貂皮大衣,身上香得有点呛人。
沈方目送她进了小客厅,这才穿过走廊来到大厅门口。杨金保手上拿着一只小皮包站在那儿。
沈方问道:“刚才走过去的那个女人是谁?庞会长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