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鴻最後選定展出這張照片時,郝翠雪特地致電問曾霧:你當時拍到的是什麼?你當時看到的是什麼?
曾霧沒有回答。
任鴻在樓上休息室找到郝翠雪,返回展廳接宋零諾,把人一路送到郝翠雪面前,介紹說:「這位老太太姓郝名翠雪。這位小姑娘姓宋名零諾。你們倆自己聊吧,我要下樓找人玩了。」
任鴻說老太太,宋零諾卻一點都沒覺得面前的女人「老」,她很難想像這是自己奶奶的同齡人。宋零諾的奶奶種了一輩子的地,和郝翠雪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但既然是奶奶的同齡人,宋零諾必須按晚輩的禮節叫人:「郝奶奶。」
任鴻還沒走,一聽這話,立刻笑:「哎哎,這輩分不對吧?您是我姨,是霧子的恩師,怎麼變成了她奶奶?」
曾霧的恩師?
宋零諾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心態的變化,她慌忙改口:「郝老師,您好。」
郝翠雪轟走任鴻,然後笑眯眯地對宋零諾招手:「來。」
宋零諾走過去,郝翠雪拍拍身旁沙發的空處,宋零諾拘謹地坐下。她很想問郝翠雪到底為什麼想要認識她?但她又不敢唐突這位氣質和身份都很特別的長輩。
郝翠雪塞了一根牛奶味的棒棒糖給宋零諾,語氣一點都不生分,「我叫你什麼好?你喜歡別人怎麼叫你?」
宋零諾低頭看手心裡的棒棒糖,這是真把她當成小孩了,可是她都二十三歲了,還吃棒棒糖嗎?這糖讓她想到了奶奶,郝翠雪令她感到親近。宋零諾止住回憶,回答說:「您叫我什麼都可以。」
郝翠雪問:「曾霧叫你什麼?」
宋零諾微愣,這個問題她從沒想過。她說:「曾老師沒叫過我名字。」
郝翠雪開懷大笑,「你叫我老師,還叫他老師,自己覺得奇不奇怪?你既然叫我老師,就不能再叫他老師。你聽我的,以後叫他大名。」
「可是……」宋零諾遲疑,就聽郝翠雪繼續說,「他要是不樂意,你就說是我教你的。」
宋零諾只能點點頭,「好的。」
想到曾霧今晚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過她,她就覺得這個應允是空氣,她根本沒有機會叫他大名。
郝翠雪問:「曾霧個展你看了嗎?
宋零諾搖頭,「沒有。」
郝翠雪問:「怎麼沒有?」
宋零諾不想說出真實原因,「……還沒來得及。」
郝翠雪饒有興致地看著她,「那我帶你下去看看?曾霧的個展,你一點兒都不想看嗎?」
宋零諾沉默。
她以為郝翠雪想要認識她是因為任鴻,但為什麼郝翠雪一直在提曾霧?
她只能另找藉口:「……我不懂攝影。我沒有欣賞攝影藝術的細胞。」
郝翠雪再次大笑,笑後說:「那怎麼辦,我先給你講講攝影史和藝術鑑賞?好嗎?咱們就從鴉片戰爭的列強戰艦聊起?」
這倒喚起宋零諾的好奇心,「和鴉片戰爭有什麼關係呢?」
郝翠雪回答她:「攝影是西方文明的產物,進入東亞的契機是由侵略者帶入的,中國、日本、朝鮮,都一樣。中國攝影界這一百來年一直在嘗試建立自己的語言體系和意義結構,因為這涉及到東西方內在的文化、藝術、精神層面等衝突。」
宋零諾想問,為什麼要和她講這些呢?但她還是聽了下去,並沒去想為什麼會對自己毫無興的攝影有這樣的耐心。
郝翠雪從鴉片戰爭講起,一直講到2o2o年,從高藝術,到紀實,聞,人文,地理,再到當代藝術和攝影的融合,唯獨不提宋零諾有著淺薄認知的人像和時尚。
這一講,一個小時就過去了。
郝翠雪學識淵博,將攝影史講得有不枯燥,宋零諾聽得津津有味。到最後,她主動問:「您為什麼不講人像攝影和時尚攝影呢?」
郝翠雪眨眨眼睛,「講這個啊,那要結合實例一起看。」
什麼實例?
郝翠雪從手邊摸出一本碩大的影冊,翻開來,用一張張人像照片作為例子講給宋零諾聽。在那些照片中,宋零諾見識了模特的喜悅、興奮、恐懼、厭惡、不甘、貪婪……等等情緒。不同的人像攝影師的技術有參差,相同的模特在鏡頭下的表現更是天差地別。
郝翠雪又揭過一頁。
宋零諾看到下一張照片,一時愣住。
那是她第一次被曾霧拍攝樣衣照的照片。郝翠雪為什麼連這些照片都有?
郝翠雪好像能看出她的心事,眯眼笑道:「我看了你的照片很喜歡,就讓曾霧把他拍過的你都發給我了。」
事實上,這本影冊的後半部分全都是曾霧鏡頭下的宋零諾。這些也是郝翠雪計劃中要和宋零諾講的「教學實例」嗎?
宋零諾看著照片中的自己。
真實的、不容忽視的抗拒感。她始終對這個男人和他的鏡頭如此抗拒。不論何時何地看這些照片,這都是她的唯一認知。
郝翠雪帶著宋零諾過完一遍照片,問:「你有什麼感覺?」
宋零諾如實說:「模特很抗拒被攝影師拍攝。」
郝翠雪翻回宋零諾的第一張照片,再一次逐張帶她過了一遍所有照片,問:「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宋零諾的感覺沒有改變:「模特很抗拒被攝影師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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