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山定定看着他片刻,沉静的黑眸像要看透面前这个人的所想,两人僵持了半晌,纪云山还是缓缓松了手。
“小心些。”他道。
呼延昭已经被李公公带来的人团团围住,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竟然也没动手逃脱,而是抱着那柄弯刀,若有所思地站在旁边,望着方喻一直走到马车前。
崔竹杏仁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方喻,见他朝自己走过来,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亲昵地说:“许容哥哥……我好想你。”
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斜倚在轿沿旁,马车顶遮挡了大半月光,但即便如此,少年仰起的脸依旧雪白明晰,乌眸里蕴着浓重的情绪。
崔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朝方喻伸过去,令他没想到的是,没等自己撒娇,方喻就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崔竹弯了弯眉眼,显得很是高兴。
方喻捏住少年细瘦得惊心的手指,只觉触手冰凉,不似握着活人的手,倒像是抓着块冰,脉搏更是近乎于无,屏气凝神才能稍微探查到一丝微弱的搏动。
方喻眸子里波澜微起,开口问:“你的伤?”
崔竹垂了下长睫,有些困乏的模样,闻言轻轻说:“许容哥哥,你刺的那一刀……真的好疼啊。”
他用尽力气抓着方喻的手,将对方引到自己胸口前,方喻就碰到了崔竹裹在身上厚厚的黑色大氅。
氅是上好的材质,光滑温暖,但方喻一触之下,却现上面似乎浸满了什么液体,冰凉而粘腻。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夹杂在一起,不难猜出底下的伤口是何种情形。
方喻收回手,现指尖上沾的都是血。
“许容哥哥还是……”崔竹说到一半,又脱力般闭了闭眼,过了片刻才继续道:“不要看了……不好看。”
方喻随意将指尖的血渍在衣角上擦去,咳了几声,说:“解药呢?”
崔竹闭着眼,过了许久才勉力睁开,苍白的唇勾起,答非所问道:“许容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儿吗?”
方喻挑了下眉,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我快死了。”崔竹眯起眼,目光直直落在方喻脸上,语气轻飘飘的:“就想来……见见你。”
“我说喜欢你……可你总不信。”少年蹙了蹙眉,想到什么,笑起来,说:“许容哥哥,如今我算是……有诚意么?”
方喻瞥他一眼,淡淡道:“你为了我,不惜将崔府和突厥的勾结把柄送到别人手上?”
崔竹倚在轿沿,安静地想了一会儿,说:“他们想让我死……我又何不拖几个垫脚的?”
少年愉悦地笑起来,乌眸里闪着森然杀意。
崔府和突厥的勾连早已不是一天两天,在纪云山在战场上崭露头角之前很多年,崔府都是靠着与突厥背地里的交易壮大家族势力。甚至在一年复一年的秘密勾结中,突厥从晋国边境掠走了足够的资源,逐渐成长为晋国北部一头难缠的野狼。
再后来,纪云山出现,纪家在北境的话语权愈重,突厥也越桀骜不驯,崔氏手中掌握的兵权被分走,在突厥的威胁下开始如履薄冰。
崔竹和皇后败得彻底,崔府若想要断腕保命,就不会再留着他们。
“姐姐死了。”崔竹突然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她被圣上禁足在冷宫……第二天就悬梁自尽了。”
方喻没说话。晋国天子软弱无能,优柔寡断,这般雷霆手段,应不是天子下的令。
少年望着方喻,慢慢道:“我本有很多……想做的事,但既然活不了几天了,还是想……来看看许容哥哥。”
崔竹的杏仁眼黑漆漆的,很专注地盯着方喻看,倏然说:“我马上就要死了。”
他已经无法再动弹身体,寒意一点点从四肢百骸包围过来,崔竹艰难地呼吸着空气,却还是露出一个笑,轻声道:“许容哥哥……我是来接你的。”
“我在下面等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很快……就能再次看见你了……”
不远处的纪云山脸色骤变,方喻眉心轻拧起,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少年的视线直勾勾落在方喻的腰上,方喻顿了一顿,忽然意识到,崔竹已经看不见了。
“没有解药。”崔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