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华静了片刻,“你若再碰他半根毫毛——就该死!”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却丝毫没有让人置疑的空间。
青铭一震,见魏进还是在袖手旁观,并不开口。
猛然想起先前他那句,你管得太宽的话,语气和平日全然不同。此刻想起来,实在很是不耐,突然间全身冰凉,这才明白魏进那一句并非玩笑。
难道他就这么看着我被妖道打死也无动于衷?
他真的半点也不在乎我?
这样一想,眼圈也红了,偏犟道:“我偏要打,你能怎么样?”
纪无华没料他浑身发抖的情况下,居然还这样嘴硬,也不由愣了一下。隔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我能怎么样?”
他瞥着他,“你小小青竹妖,不过五百年道行,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魏进不由惊讶,忍不住往青铭身上看了一眼,心道原来他是树妖。
青铭自喜欢魏进之后,一举一动都仔细揣摩旁人,一心做人,尽量掩饰自己为妖的身份。
此刻却被纪无华一口叫破本相,又被魏进看了那一眼,惶惶之下不由怒极,举棍刺了过来:“逼人太甚!”
纪无华纵声大笑,手中拂尘突然幻化,变成了一只尺余长凤凰,在身前盘旋,金光灿烂,令人不可逼视。
青铭识得厉害,见之色变。
那凤凰拍翅飞到他头顶,突然张口,口中火焰如箭往青铭身上射了过来。
青铭弃棍抱头,瑟瑟直抖。
火克木,这浴火凤凰正是他的天敌。眼见那火便要沾到他的发顶,魏进大惊,飞奔跃了出去。
青铭本以为这下定然是神形俱灭,正闭目等死,身上突然一重,睁眼看却是魏进用身体护住了自己,心中不禁大暖。
到底他还是在意我的……
魏进等了半晌,也不见身上有烫意,抬头看那金凤凰早不见了。
往前望去,纪无华正定定看着他们,那拂尘被他握在手中,白色丝须一直垂落到地面。
他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魏进却从那孑然而立的身影中觉察出了一丝黯然的味道。
他怔住了。
不知为何,面对这个冷酷狠毒的道士,他总是没有别人那样多的憎恨与厌恶。
两人对望片刻,纪无华收回目光,似乎低了低头,大踏步朝前走去。
他眼中似乎再看不到他们,错身而过的瞬间他也再没看过身旁这两人。
黑色袍角从魏进的肩头掠过,悄然无痕。
魏进望着他笔直的背影,心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念头,为什么那样巧,自己快爬上墙头的时候,他会无声无息就出现了呢,难道……昨夜他一直在这里?
青铭从他怀中伸出头来,朝他笑了笑。
“这是哪里?”秦少抬头。
这山峰高入云霄,云雾缭绕,很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山间一条麻石道蜿蜒而上,一直通到眼前这残破道观前,显然这里的香火也曾经很旺盛过,否则便不会有人花钱修了这么条路。可此刻那些风光早已经是昨日云烟了。
胡仲贤站在山前,风吹起他的衣襟,更显得他飘然若仙。恍惚间,他又看到那个人在观前朝他施礼的样子。
观后不远处的藏经塔也塌了,他缓步走过去,一甲子的日晒雨淋,瓦砾砖块下再找不到当年那些书画珍藏的残骸。
秦少渐渐恍然,“……这是遇真子的道观?已经这样破了?”他左右眺望,残亘断壁间还是隐隐看得出雕梁画栋的当年。
胡仲贤环视身周,被那种扑面而来的萧索惊住。
他最后一次来到此处,是天劫过后来寻遇真子,那时这里虽然香火已经淡了些,但弟子们都固守着此处,陪伴着他们的师傅。
遇真子一手创建的道观,如今真的残败了。
遇真子……如果我不曾诱惑你,此刻这里想必还该是香火鼎盛,人头涌动的……
胡仲贤望向秦少,后者正伸手抚摸着身旁冰凉的残壁,脸上的表情有些好奇有些惊讶,还有些应景的叹息。象个置身事外的常人。
他生平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行为,这些都是因为自己啊,遇真子的名声,道观,门徒,当年都是盛极一时,然而自己的出现把这些带向了衰败。
六十年前,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你知道将发生的这些,你还会任我那样为所欲为吗?
胡仲贤夜夜潜入的行径太过嚣张,终于被人觉察,那人便是纪无华。
纪无华实力不如胡仲贤,挡了几次挡他不住,反遭戏弄,愤恨下询问师傅,遇真子只道随他吧。纪无华自小被师傅拣到带大,从来不敢违逆他的话,只得默然吞了这口气。忍了几天,却终于意难平,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每夜便在塔外候着,期望能就此赶走这厚脸皮的狐狸。
胡仲贤见他无措,更加得意,来时更不避讳,索性也不隐藏行踪了。纪无华满口钢牙几乎咬碎,也只能眼睁睁每晚看着他当着自己的面,大摇大摆进藏经塔。
日子一久,观中便人人都知道了这只差摆在台面上的秘密,原来师傅放着众多弟子不好好教,却在暗中传授狐妖道术。
大家都有些不满,却没人敢当着遇真子本人埋怨。
胡仲贤却不当自己是他徒弟,习了数月,自觉有小成,便提出要与他比试。
“若是我赢了,得要个彩头。”两人此刻相处已经久,便有种难言的默契,听胡仲贤这样说,遇真子也只是抬头笑了笑:“你要什么?”
胡仲贤伸出手,指着他比了半晌,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