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离庙会结束仅余最后半个时辰了。
大街尽头有人在搭台表演,底下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行人,喝彩声此起彼伏。
一人从人群里挤至齐岷身后,佯装看戏,侧头向齐岷低语“头儿,驿馆那边一直没动静。”
齐岷看着台上的表演,嗯一声,脸上没有表情。
那人汇报完,附和着众人鼓了会儿掌后,悄然消失在人群里。
戏台上正在表演杂技,节目叫耍花坛,三个身量瘦小的少年耍着大小不一的土陶花坛,轮番用头顶,手抛,脚踢,臂滚引得下面喝彩不断。
虞欢不够高,看不见少年们矫健的动作,目之所及,除里三层外三层的脑袋外,便是脑袋上空飞起来又落下去的花坛。
这样看杂技多没意思,虞欢忍耐了会儿后,转头看齐岷。
齐岷不等她问,先开口“看不到”
虞欢眨眼,表示“是”。
齐岷略一思忖后,居然伸手虚扶在虞欢肩头上,护着她往前挤。
虞欢被他护在臂弯及胸膛前,嗅得他身上的清冽幽香,眼眸亮。
周围传来不满声,可被挤开的人一回头,都屏气噤声,主动避让,齐岷便只挤了头两步,随后,近乎于散步地把虞欢带至前头。
视野豁然开朗,三个少年耍花坛的姿势一览无遗,虞欢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齐岷看。
齐岷“看什么”
虞欢意外的是齐岷居然会护着她做挤人墙这种粗鲁事,很感动“大人对我有求必应,我心甚慰。”
齐岷瞥她一眼,目光很凉。
虞欢笑。
齐岷提醒“庙会还有半个时辰结束。”
虞欢没听明白,想了想后,眸光黯下来。
昨天央他带自己逛庙会的时候,她承诺逛完就不再闹,他是在提醒她,她能“闹”的时间不多了。
虞欢整个人显而易见地蒙上一层灰,不再言语。齐岷凌厉的神色动了动,移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
戏台上的耍花坛表演结束,接下来登场的是一个头戴方巾,身着长袍的虬髯汉,长相出奇,能说会道,正逗得众人捧腹,倏地从衣袍里变出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唬得底下一片惊声,旋即掌声如雷。
这戏法俗称“捞活”,表演者一面同台下互动,一面趁人不备,在台上变出火炬、瓜果盘、盛满水的瓢盆等看起来根本不能藏在衣袍里的什物,乃是戏班子里用来压轴的绝活之一。
喝彩声很快传开,围观过来的行人越来越多,抛进铜盆里的赏钱声不绝于耳。虬髯汉备受鼓舞,昂然道“接下来给各位看官来一出仙人摘豆,为请出大仙,还得请一位看官移驾台上帮衬则个,不知哪位看官有意襄助”
“我”
“我愿意”
“”
底下应和声此起彼伏,虬髯汉偏不立刻点人,忽而看看左边,忽而看看右边,更惹得戏台底下哄声似浪,一波又一波。
虞欢正循着虬髯汉的目光东看看,西看看,忽听得齐岷在耳边问“想去吗”
虞欢一愣。
齐岷并不看虞欢,注视着台上的虬髯汉“上台给艺人搭把手,一般都有彩头。”
虞欢心头微动。
虬髯汉一只手搭在耳边,歪头听了会儿喊声后,正要伸手请一人上台,忽见一物朝自己抛来,忙探手接住。
“家有小妹,愿尽绵薄之力,还望阁下赏脸。”
齐岷说完,四周一下安静,虬髯汉看着手里硬邦邦的一块官银,再一看齐岷跟前的虞欢,又惊又喜“恭请,恭请”
虞欢显然想不到齐岷会来这样一出,诧异地看向他。
齐岷淡然“去吧。”
声音、表情都没什么异样,仿佛就是大慈悲,要帮她给今夜的庙会收一个圆满的场。
虞欢不疑有他,走上台。
所谓“仙人摘豆”,便是艺人假仙人之名将一些豆粒由有变无,再从无变有的戏法。道具很简单,两个碗、五颗豆,艺人先从碗里拿起一颗豆,然而一捏即无,等把五颗豆逐一“捏”完后,再大手一挥,变出满满一碗的豆粒。
虞欢要帮衬的头一个忙,就是替台下观众检查那些被“捏”走的豆粒是否有被艺人藏在指缝、手缝当中。
戏法开始后,众人屏息以待,一半人是紧盯着虬髯汉的双手,生怕错过一处细节;另一半人则是盯着台上姿容出尘的虞欢,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齐岷人在台下,目光在虞欢身上。
虞欢向来是备受瞩目的人,早已习惯这些注视,不过齐岷的不一样,齐岷人是出挑的,就连目光也是人群里最令人心动的存在,虞欢能清晰地感受出究竟哪一束是来自于他的,那目光大胆又直露,一动不动地封锁着她,令她既鄙薄,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