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你急着走吗”
少年回过头来,声线一如神色平静。
“我可以和你聊聊么”
柏夜息停顿了一瞬,低声道“好。”
他原本要走,在这个时候,却还是选择了停留。
如果时清柠当真想了起来,那柏夜息能见他的机会也没有多少了。
柏夜息那本就所剩无几的时间,此刻变得更加贫瘠。
他们走出教学楼,外面同样很安静。
夏夜静谧,晚风习习。倘若没有心事,这样的夜下同行,或许正该是甜如好梦。
“今天天气真好。”
时清柠抬眼望着头顶璀璨星河,轻声道。
“星星好漂亮。”
他的手臂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时清柠回头,问“怎么了”
男生一向神色寡淡,时清柠却已经能熟练地读出对方的表情。
他笑了一下“好像我会飘走似的。”
柏夜息没有说话,胸口无声而缓慢地起伏着。
明明他正牢牢握着面前的少年,无边的恐慌依旧铺天迎面而来。
十六岁的男孩,和过于璀璨的星星。
前世同样是十六岁,因为主动脉窦瘤的误诊和频繁的手术,一向喜欢看夜空的时清柠已经无法再去使用他心爱的望远镜。
他每日被困在病房,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更长。少年瘦得形销骨立,肤色早已变得比床单更白,又总会被无法断绝的针眼和刀口轻易地留下青紫淤痕。
那时少年缠绵病榻,唯一的愿望只是想再去看一看星空。但医院身处城市正中,夜色总是一片灰蒙。
仅有的几次星光明亮之夜,也全因为时清柠太过虚弱的昏睡而错过了。
直到六月末,直到这一个全年中最适合观测星空的夏夜。
群星尤为耀眼,星河无垠璀璨。
夜空美得令人惊叹,病房里却病房马乱,再无一人有心去抬头看看那美景。
时清柠的病情忽然急转恶化,预计两天后进行的手术迫不得已被提前。
被推进手术室前,急救床上的男孩短暂地清醒过一瞬,柏夜息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柏夜息不知道自己脸色差成了什么样子,才会在这种时候,让虚弱到几乎已经无法出声音的时清柠反过来对他用口型说。
“没事的”
氧气罩晕开一点白雾,反倒让过于病弱苍白的少年看起来染上了些许生气。男孩很慢很慢地勾出了一点微笑,疼痛已经侵染到让他连这点微小的动作都无比迟缓。
他笑着,无声地和柏夜息说。
“如果就当是我,变做了星星。”
柏夜息自从在人贩子手中逃走被时家救下后,就一直和时清柠在一起。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听家教老师讲课,一起长大从来寸步不离。
所以柏夜息也听过和时清柠一样的物理课,恒星爆炸后产生了各种元素,由星辰飘散开的粒子们结合,最终演变孕育出这世间的万物。
那时少年就笑着说“原来我们都是星星组成的。”
所以时清柠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不会醒来时,会说自己要变做星星。
他并不遗憾。
而被留在手术室外的人,却分秒都是恐惧。
那一晚,医院连下十七张病危通知单。手术、麻醉、抢救、输血每一个术式步骤都要下通知请家属签字,于是他们就一遍又一遍地被告知,被重复着这个如此迫近又令人绝望的事实
病人危重生存几率接近为零,请知悉签字
时妈妈从第一张就签不下去,她昏厥了三次,最后护士为她搬来了吸氧机。时爸爸没有摔,站住了,他是海城富,单是每天要签的文件或许都不计可数,他却在这薄薄十几张纸上,把自己的名字全签得斜而打颤。
签得男人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柏夜息就站在手术室外走廊的窗边,玻璃之外夜空中难得明亮的群星似呼啸的子弹,疾驰着向他冲来。
它们要带走他的男孩。
可柏夜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