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与萧聿隔桌对弈,幕僚杨堤在一旁观棋。
这局棋下的很慢,颇有几分焦灼。
陆则捏着手中的白子,反复斟酌,还未想清楚落在哪,就听门外的小厮轻叩三声门,递了一封信和两份卷宗进来。
杨堤起身接过,惊喜道:“殿
下要查的人,查到了。”
“拿过来。”
杨堤将信和两份卷宗放在桌案上,上面均写着“宿州”两个大字。
有些事,还要从三日前说起。
三日前,萧聿因处理空印案留下的祸患立下大功,皇帝龙颜大悦,直接将他提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都察院负责纠劾百官,提督各道,左都御史一职,可谓是朝廷的眼睛。皇帝在储君未定,成王和燕王又占上风时将这震肃百僚之权给了萧聿,自然不会那么简单。
这不,上任的头天,萧聿便接到一封密函——有人匿名举报,宿州收支造假。
有人举报,都察院就得查,萧聿命人调取了宿州近十年的收支记录,乍一看,收支明细十分详尽,并无问题,可细细比对之后,便发现了奇怪之处。
自永昌十四年起,朝廷税收连年下跌,再加上边境战火不断,各省皆是入不敷出,到了永昌二十六年,以陕甘为首,各地总督集体上奏朝廷恢复捐监。
所谓捐监,就是朝廷每年公开卖官,富人家掏钱买官,以此来填补财政亏空。
捐监一事,自古以来就有利有弊,皇帝虽忧心长此以往会造成官职烂设,但看着空虚的国库,最终还是点了头。
而宿州账册的问题,就出在这捐监上!
近十年来,宿州灾情不断,洪水瘟疫皆有之,人口每况愈下,可独独这捐监的人数,却从不见少。
陆则打开信道:“负责宿州捐监的乃是宿州
布政使靳廣,此人八岁起就在文西学院读书,学问深湛,入仕前,还有个‘溯野先生’的美称,从考绩来看,他官做的不错,得民心,又得巡抚赏识,五年前提升为布政使,但值得一提的是,他算半个齐国人。”
“半个齐国人?”萧聿道。
“是,他爹名叫靳临,早年也算是齐国一位颇有名气的画家,靳临正是风光时,不顾族人反对,硬是娶了咱们大周的女人袁氏,袁家是开墨坊的,生意向来不错,成婚以后,他们夫妇日子过的也算顺意,直到永昌十六年,家里不知为何起了一场大火,袁氏命丧火场,靳临多年的画作付诸一炬,从此封笔从商,一路辗转,最终在宿州扎了根。”
萧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陆则道:“陛下刚把都察院交给殿下,便有人举报宿州收支造假,殿下,宿州可是成王的外祖家,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杨堤突然插话道:“属下倒觉得,这举报之人跟成王没有关系,成王眼瞧着就要大婚了,犯不着在这时候找事。”
提到成王府的婚事,萧聿忽然沉默了。
陆则揉了揉眉心,与杨堤对视了一眼。
他们知道,晋王殿下沉默不是因为朝中事,而是因为晋王妃。
近来,王爷王妃虽不再如最初那般争执不休,但却有了几分桥归桥、路归路的架势。
旁的不好说,但夫妻之间,沉默往往比
争执更严重。
杨堤犹豫半晌道:“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聿淡淡道:“你说。”
杨堤道:“如今陛下身体大不如前,京中显然已经有人坐不住了,若最后真像万庆年间那样,闹得满城腥风血雨,殿下终究还是要借苏家的力。”
“苏家手里不仅有大周最强的兵。”杨堤缓口气,接着道:“苏淮安年少有为,进内阁不过是迟早的事,这样一桩婚事,成王算计多年也失算了,难不成殿下还真打算给王妃一纸休书吗?这岂不是背离了殿下的初衷?”
杨堤看着萧聿神情有一丝松动,再道:“殿下若不稳住王妃,苏家父子又怎会真心实意地为殿下做事?”
杨堤就差说:您为了大业,就算是骗她,又有何不可?
陆则给杨堤倒了杯水,以表赞同。
言尽于此,也就不必再多言了。
萧聿也知道孰轻孰重。
他喝了口茶,侧眸看向窗外。
秦安酒楼的位置绝佳,从四楼的支摘窗望出去,水马龙的尽头,刚好是那座威严壮阔的宫殿。
无边的欲望和权利在雕梁画栋之间交错。
这桩婚事,她不如意,他也不如意。
可世间本就不可能万事皆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