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第一次见到云飞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把楚溪客送到蔷薇小院门口,钟离东曦没下车,而是又绕了大半个街区,从大宅正门进去。这些天,两个人就这样在姜纾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暗通款曲”。
楚溪客下车后,云浮悄无声息地从车顶翻下来,笑嘻嘻地说“殿下,有活干了”
钟离东曦一改面对楚溪客时斯文和气的模样,冷着一张脸,道“去查查那个叫云飞的小学徒,事无巨细。”
“得令”云浮闪身出了牛车,蹦蹦跳跳地干活去了。
第二天,云飞按照楚溪客说的,提前来了蔷薇小院。
楚溪客并没有全然信任云飞,因此在云飞来之前他就把洗面筋、蒸凉皮、调配汤汁等关键性步骤做好了,云飞只需要切凉皮和打包。
刚好,贺兰康遣人送过来一筐胡瓜,这个时节可是稀罕物,家里吃不完,楚溪客干脆拿出一些来卖,哪怕每份凉皮里撒上一小把,对客人们来说也是小小的惊喜了。
楚溪客切胡瓜的时候,云飞不禁看直了眼,就连徐墩子的刀工都比不上楚溪客好楚溪客用刀不单是快,还稳,每一根胡瓜丝切出来都一般粗细,还没洒下多少汤汁
楚溪客瞧见他惊讶的样子,噗嗤一笑,忍不住就想显摆一下。
于是他挑了根粗一些的胡瓜,“嗖嗖嗖”几刀下去,掌心竟出现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咪那圆溜溜的眼睛,那生动的神情,分明就是桌边趴着的那只
云飞看看毛绒绒的真桑桑,再看看胡瓜雕的“小桑桑”,整个傻掉了。
楚溪客小小的虚荣心得到大大的满足,笑盈盈地问“想学吗”
云飞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连忙摇摇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成,无名无分,不能偷师。”
“那你就拜我为师呗,我不介意多一个小徒弟。”楚溪客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实际却是真心话。
他事先打听过,像云飞这样的小学徒,徐墩子手下少说有六七个,他们和徐墩子的师徒关系只是嘴上说说,实际并没有正式行拜师礼,因此徐墩子根本不会教他们真本事,平日里只当助手使唤。
因此,就算云飞多几个师父,也不算背叛徐墩子。
天上掉馅饼的好机会,如果放在三天前,云飞必定会欢欣鼓舞,恨不得跑出去放上一挂鞭炮,然而此刻,他却垂下头,低声呢喃一句“我不配。”
“你说什么”楚溪客没听清。
“没什么。”云飞捏了捏拳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时候差不多了,我先把这些给客人送过去吧,送完之后我便去东门帮忙。”
楚溪客点了点头,和他一起把一份份凉皮放到箩筐中。
云飞挑起扁担正要出门,楚溪客看了眼他身上打着补丁的衣裳,又把他叫住了。
他跑到屋里,拿了一套新衣服出来,笑呵呵道“这是昨日我路过成衣铺时买的,算是工作服。换工作的第一天,就得精精神神的,让徐墩子后悔死”
倘若云飞再笨一些,兴许就信了他的话。偏偏他一眼就看出,这身外裳和楚溪客身上那件款式类似,料子也一样,且是全新的。
楚溪客把自己的新衣服给了他,还谎称是“工作服”,只是为了让他穿得体面些,不会被那些大户人家的门房看不起。
云飞盯着手中衣裳,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两行泪珠不听话地掉下来。
楚溪客吓了一跳,忙扶住他的肩,问“好好的,怎么哭了”
云飞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温度,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一边哭一边用力打自己的头“我不是东西我配不上小郎君的好”
听了这话,楚溪客吃惊的表情反倒一寸寸收敛起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隔壁大宅,云字辈四人组例行吃瓜。
云浮小声嘀咕“他本来就不是东西啊,咱们殿下才是东曦。”
云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所以,只有殿下才能配得上邻家小郎君。”
钟离东曦袖中的弹弓本来已经掏出来了,听到后面这句,又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从前怎么没觉得云崖这么顺眼呢
楚溪客什么都没问,只是给云飞倒了一杯红糖水其实红糖罐子旁边就是钟离东曦给他的蜂蜜,楚溪客悄悄地抠门了一下,没舍得给云飞冲云飞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全都交代了。
云飞主动接近楚溪客,其实是受了徐墩子的指使,徐墩子让他想办法取得楚溪客的信任,然后偷到做凉皮的方子。
起初云飞一口回绝了,即使徐墩子威胁他要辞退他,他都没改口。
然而,回到家却现,前几日还兴冲冲领了工钱,好不容易吃了一顿饱饭的弟弟被肉铺辞退了;母亲曾在军营中做过歌伎的旧事被人添油加醋宣扬出去,浆洗衣裳的工作也丢了;向来敏感的妹妹知道这些,急火攻心,又病了
云飞怎能不知,这一切都和祥云楼脱不开干系
祥云楼的掌柜是万年县令的小舅子,只要他了话,别说平康坊,整个万年县的商铺、食肆都不敢收下他和弟弟。
云飞不是没有想过,打上祥云楼,把这口气讨回来。可是,刚刚翻出阿爹留下的那把唐刀,他就听见了隔壁屋内妹妹撕心裂肺的咳嗽,还有母亲压抑的哭泣声
云飞终究还是妥协了,他向亲手把自己一家逼到绝境的凶手低了头。
很悲哀,也很现实。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要走上一条黑暗丑陋的道路了,他就要成为一个懦弱、卑鄙、恩将仇报的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