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乎乎的猪头放进去,拎出来就变了漆黑,稍冷却一下,撕开半凝的马路油,猪头上的那层黑色细毛也掉了,露出白生生的皮肉来,那味儿不用说是刺鼻难闻之极的。往里一点儿,有个公厕,再往里就是爱军他妈所在的街道酱油厂。空气里又带上了浓重的咸湿的味道。
三味胡同就这样叫开了。
胡同窄却极细长,极深,直往里去,才是住家。
解放沿着三味胡同飞也似地跑,跑到一个大杂院儿门前,双手窝成喇叭状对着里面喊:“蒋爱军,出来玩儿,蒋爱军,出来玩儿!”
“哎!”里面马上就有了应声,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之后,爱军跑了出来。
解放的记忆里,小小的爱军,总是穿着大得惊人的衣裳裤褂,明显是大人的,薄如纱布的衣服,袖子齐齐整整地卷上去,被细心地缝好了,裤腿也是一样,但腰身却是没有改过的,这使得爱军看起来就象一个布袋小木偶。
爱军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在脑后却留了一小撮细软的长发,那是胎毛。
解放听自己的奶奶说过,家里精贵的小孩子才会留这种胎发。
可不是,爱军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解放,解放。”爱军亲热地叫着。
连爱军的妈妈都奇怪,自己儿子打小儿跟同年龄的孩子就不亲近,即便是亲戚家的孩子,也说不上两句话就跑到一边儿自己玩儿去了,怎么就跟这个也不过见了几次面的虎头虎脑的小子儿投缘成这样。
解放捏捏爱军脑后的细发,说:“我带你去看妖怪精跳舞。”
爱军吃惊地吊起眉毛。
他的眼睛在靠近鼻翼的那一头是圆圆的,到了眼角处却又细长起来,斜斜地挑上去,活象两只小蝌蚪,有趣极了。
解放伸出两手的食指,按住自己的眼角,往上一提,学着爱军惊讶的样子疯笑起来。
笑完了说:“不骗你。真的有得看。来。”说着,拉了爱军的手往胡同口跑去。
爱军的衣裳大,脚上的鞋也大,扑踏扑踏地跑不快。
解放索性停下来,扒拉掉他的鞋子,回手又扒掉自己的鞋袜,反正是夏天,光着脚踩在地上怪凉快儿的。
两上孩子一溜儿小跑,跑进了一所中学。
那是解放父亲的一个战友的女儿抗美的学校,是解放前一所教学中学改建的,依然保留着欧式的长廊,阴凉通风。
解放拉着爱军悄悄地来到一间大屋子的窗户底下,踩了砖头探头去看。
屋子十分宽大,铺着陈旧的淡绿色薄地毯。四周有木头的把杆儿,迎面一墙的镜子。
十来个少男少女正在学习跳交谊舞,女孩子的身姿格外地漂亮,轻盈旋转,细长的尚未发育的身体摆出各种柔美的姿态,等到一男一女牵起手来时,孩子们脸上的表格就变得非常非常地严肃。
其中稍大的一个女孩子叭叭地拍起手,对着同伴叫停:“不行不行!你们干什么那么硬棒棒?活象两根棍子挨一块儿了,怎么能体现咱们新社会青少年朝气蓬勃的革命劲头儿?”
小姑娘们不满地叫:“那怎么跳嘛,做个样子吧。”
那个稍大的女孩,正是解放的小姐姐抗美。
她跨出去一步,拉起一旁矮她半个头的男孩的手,昂起头,扭着腰,摆一个造型,“这样”。
解放与爱军贴着玻璃,两个小鼻头压得扁扁的,看到小姐姐这个动作,解放实在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被小姐姐发现喝了一声,解放拉着爱军一同跌在窗下的草窠里,两上人笑得抱在一块儿打着滚儿,两只小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