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最后力竭了,声音撕裂了,变成濒死?的野兽临终的哀鸣。
顾东文?无?力地坐在地上,抱着头抽搐起来。一群知青举着酒瓶大笑着东倒西歪地走?近了,围着他?喊:“兄弟,回家了,高兴点。我们要回家了!”
他?的苏苏,永远也回不了家了。这两年他?无?数次想过如果?有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
七十年代的最后一年,是大相聚的一年,也是大变革的一年。
二月十七日?,广西云南边境万炮齐发,对越自卫反击战正式打响,战争只持续了短短二十八天,清扫并摧毁了越北基础设施后的解放军顺利回撤。
争相返城的知青离去后,云南各大农场几乎空了,不得不从各地调配农民前来援助,直到?四月中,才开工割胶。
五月,舒苏的骨灰撒入了澜沧江,顾景生作为顾东文?的养子迁到?了他?的户口下,一张病退表格填完,顾东文?踏上了返沪的火车。
他?离开上海已经十五年了,城市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弄堂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公厕还是脏又臭,弹格路缺了石头的地方?也没有补上,万国旗依然随风摇晃,坐在藤椅里的老头子们弯着腰下棋,一抬头看见他?愣了愣,很快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呀,东东回来啦?”
“云南的全回来了,老张家的也回了,天天去厂里闹顶替的事呢。”
“黑龙江的也回了,老常家回了两个,还带着小的,没地方?睡,夜里灶披间里铺了席子。唉,难哦。”
“东东,还回去伐?小囡呢?”
顾东文?却已经背着包拐进了六十三弄里。
居委会门口公共电话的牌子新换过了,亭子里坐着的人看着有点眼?熟。顾东文?又看了他?一眼?,那人却跳了出来,扯着嗓子朝顾家喊:“阿婆——顾阿婆!东东阿哥回来哉!啊呀呀,阿哥,吾是肖为民呀,小民,记得伐?十六号格。”
“三年级的时?候爬水塔摔断腿的?”
“对对对!就是吾!到?现在还有点长?短脚咧。”肖为民满脸红光:“阿哥侬还是噶挺刮。模子!”
顾阿婆急匆匆颠着小脚从灶披间冲了出来:“老大!”
真见到?了人,顾阿婆又忍不住一巴掌一巴掌地拍在儿子手?臂上:“你个讨债鬼,去什么云南!去什么云南!你还知道回来啊。”
顾东文?笑着挨打:“好?不容易跑回来,还要挨老娘打,我还是回云南算了。”
“你敢!”顾阿婆拭了把泪,死?死?揪住他?的袖子往家拽:“你再跑,我就学你老子,把你腿打断了,最多我服侍你一辈子。”
晚上斯江回来,对于?这个传说中的大舅舅十分好?奇。
“大舅舅,你的两个酒窝真好?看。”斯江表示羡慕。
顾东文?笑着凑近她:“想戳?”
斯江脸一红,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戳:“舅舅,你的酒窝怎么这么大!像一条沟那么深。”
“嗯,天天用铅笔划几下,很快就有了。”顾东文?眨了眨眼?。
“嗳?”
“胡说八道什么呢!”顾阿婆手?里的毛巾甩在儿子后脑上:“小孩子会当真的!”
“外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马上十岁了!”斯江嘟着嘴抗议。
“马上马上,还有一年也叫马上啊。”顾阿婆笑着叹气:“人小,就总恨不得马上长?大,等?你长?大了,就又恨不得回到?小时?候了。”
斯江摇头:“我不会。我长?大了爸爸妈妈和阿妹就回来了,我不要回到?小时?候。阿舅,为什么我姆妈和爸爸还不回来?”
顾东文?沉吟了片刻,敛了笑:“会回来的,他?们在努力。”
“努力有用吗?”斯江期盼地问。
“有用的。”顾东文?想了想:“去年舅舅和云南的一些朋友去了北京。”
“我知道,你见到?了副总理!”斯江一脸孺慕地托住了下巴两眼?闪出了星光。
顾东文?笑了:“是的,你看,努力还是有用的。”
“嗯,不努力就一定没用!”
顾东文?弯着眼?揉了揉她的脑袋,心里却叹了口气。阿克苏三月就有个四十几人的请愿团去了北京,据说这个月会有调查团入疆,情况究竟如何北武也不清楚,他?忙于?盯着蒋宏斌的审判,倒疏忽了西美他?们的情况。
——
这时?候的顾西美,却愁上加愁,她还有两个月不到?就要考试,偏偏沈勇和朱广茂都参加了返城运动的核心组织上海青年联合委员会,前两天上青联不知道谁起的头,直接冲进了农垦局办公楼,县城里到?处都是游行和大字报、横幅,说是要给即将抵达的调查团一个下马威,必须立刻允许四万上海知青返城。一句话,为了上海户口,大家拼了。曹静芝和孟沁作为家属被动员去参加公路和机场拦车拦机跪哭。昨天开始,她小小宿舍里就挤了五个萝卜头。
一个斯南就有五百只鸭子那么吵,亏得景生不怎么吭声,但是沈青平沈星星朱镇宁加一起怎么也不止一千只鸭子。
晚上十点钟了,一千五百只鸭子还在呱呱呱。她复习得头晕眼?花,耳朵嗡嗡叫。斯南却踢踏着拖鞋掀开帘子,两眼?精光四射:“姆妈,我要去上个厕所。”
西美沉下脸:“你九点钟才去过的,怎么又要去?”
“我是陪星星姐姐去的,我自己没尿!”
“顾阿姨,我陪斯南一起去好?伐。”沈星星怯生生地从斯南旁边抻出头来。
咚咚几声,上铺的男孩子们也跳了下来。
“顾阿姨,我们也一起去。”
西美无?奈地挥挥手?:“去吧去吧,早点回来睡觉!明天星期一都得上学呢。轻一点啊,别吵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