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村长家这样,找大虎上门杀的极少,毕竟要算工钱,又要摆杀猪饭,不是人人舍得的。
而没有养猪的人里头,手头略松的,就等着年边上有人杀猪,再买一斤两斤过年吃,给娃儿解解馋,大人也打打牙祭。
莫村长家杀得最晚,他们晓得,莫村长必不会卖高价,所以都等着这头猪了。
莫非脱了大袄子,只穿件旧夹衣,跟着搬桶按猪,提水倒水,忙前忙后的。
戚染花穿着花绸袄子,带着刘红妹笼手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观莫非“破衣拉褂”在那“讨好”莫村长,又看见冬冬被黄老嬷拉着说话,边上几个妇人围着,都是言笑晏晏的,心里越发不屑。
村里妇人的日益冷淡,她心头装做无所谓,早在几次听说莫非夫夫到村长这里耍后,她就知道缘故出在哪儿了。
辗转深思了几回后,自己给自己吃了定心丸,家里大宝三财世财三个儿子,长这么大了,个个都是能干的,还顶不过一个?回头二凤嫁个好人家,一样能站出来说上话,怕什么呢?
他有村长,有几个外人相帮,又能奈她如何?
戚染花脑子里胡想着,脸上一会遍布狰狞,一会如释重负。
好在大家忙着看热闹,无人理会她,不然还要被吓到呢。
等到人头涌动,刘红妹挤挤她的胳膊,戚染花才回过神,看到猪已上了案板。
村长家只打算留十斤肉自家过年,他还让大虎单砍了个大腿子。
腿子是留给莫非的,人多不便明说,他先让老妻一并收了起来。
买肉的纷纷上前挑拣,除了下水,每块都有人喜欢,一斤两斤的,甚至半斤的卖着,渐渐去了大半。
戚染花也跟着伸手拨来拨去,只是无论哪块,到了她嘴里,总有看不上的毛病。
有人看到她嘟嘟囔囔又扔下一块腿肉后,还劝说:“这肉多肥,怎地也看不上?买了吧!后头可没有杀猪的了。”
洪小芹也拎了一刀肉,听了这话,嗤着鼻子,说:“噢哟~~~她命好诶!哪需花钱买肉吃,不像我们,指望过年开回荤,人家平日里肉都吃腻了罢?”
不用花钱买,平日还都有得吃,猪肉哪里来的?
边上人都笑起来,如今哪个不晓得莫丰收一家在强占大虎的便宜了。
戚染花缩了手抖抖肩,也不回嘴,平白吃到肉也是本事,你羡慕也好嫉恨也罢,肉总归不会跑去你肚里,随你们说罢。
这些“羡慕嫉恨”的话语,从她嫁来瓦山村,早就听得多了。
大虎面无表情捏着刀子剔肉,心里却在冷笑,今日的猪肉你能平白吃到我就不姓莫了。
莫大娘生怕哪个再多说点什么,烧起了儿子的火,赶紧出来打圆场:“骨头也是好东西,把些豆腐芽菜萝卜炖了,香得咧,只要三文一斤。”
陆续也有人上来挑,一斤肉钱能买三斤骨头,炖成汤,鲜香得很,肉味也足,手头紧,买点骨头哄哄嘴也是好的。
莫非跟着清萍和清潭,忙到人群散去,还把院子洒扫干净,屋里喊吃饭才坐下歇口气。
算上大虎母子和莫非夫夫,大大小小十几口人,照例是分作两桌。
徐巧扇妯娌三个去了娃儿那边,大桌上八个人刚好坐的开。
兰婶用血旺、腌菜、豆腐和肥肉沫子炖了老大一锅,又炒了几盘小菜,摆了一大篓高粱馍在边上。
因大虎和村长他们都是喝酒的,还开了一坛曲酒,一桌人边吃边喝。
莫非跟着小酌了一杯,还想让冬冬也试试,只是冬冬深受冬永兴酗酒之苦,闻到酒味都有些厌弃,无论哪个来劝说,都坚定拒绝了。
莫非见他这样,也就捂了杯子,他本身不好这个,尝个味儿罢了。
吃了半个时辰,一个个嘴滑肚圆才下桌。
莫大娘迫不及待回去看孙儿,早一步回去了。
散场时,大虎喝得有点多,摇摇摆摆还想拉夫夫去家里坐,他总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和莫非说。
莫非费了一番口舌,才将人劝走。
村长叫清潭跟在大虎身后,送他一程,怕路上有什么事。
大虎在莫村长门口长叹一声,也不管身后跟着的莫清潭,自顾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他一手拎着猪骨,一手把着剔骨刀,大有谁来抢他的猪骨,就给谁一刀的意思。
院中的人看了,也是恻然,这大半年里,母子俩估计被逼得不轻。
第二日,莫非起个大早,将昨晚收拾好的背篓背上,走去村里与莫清萍、莫兴旺汇合。
三人赶牛车去县城,他没有推上自己的独轮车。
莫清萍带了些干菜豆子等,兴旺叔则揣了三十文钱。
两人看着莫非的背篓,有些发怔,篓子看着沉甸甸的,难道莫非还去卖货?
莫非将篓子卸下,扒开东西给他们看:五斤辣子,两小坛泡菜,昨儿个莫村长给的猪腿去了猪蹄,剩下四斤多的蹄膀,算起来,可比他们这些当事的礼还重了。
莫清萍湿了眼,说了声“憨子”,就扭头过去赶车。
莫非见兴旺叔也是感激涕零地看着自己,笑笑说:“我是借花献佛,大头还不是莫叔出的?”
就算如此,他这份心意也是非常难得的,试问村里还有哪个能做到?
牛车虽慢,到底比脚杆子要快,人更是轻松,不到巳时,三人一车就到了公衙附近。
年关将至,街上人头攒动,像他们这样赶车背篓的不少,只是个个都自觉绕开了公衙。
天阴沉沉的,刮着风,风里带着刀,身上哪块沾到哪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