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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与幽灵相伴的日夜（第1页）

从很多角度上讲，埃德多尔·托达罗都是一个幸运儿：一个富有且有声望的家庭的幼子，走路能捡到钱包，买煎饼能吃上双黄蛋，开题能赶上经费申请的空窗期。

而现在，他流落荒岛，被指出可能已经变成非人的物体，好歹——大概还初具人形。

和书上写的不一样，唤醒他的不是美丽的精灵少女，而是一个名称很长的男幽灵。

等下，我怎能假定他的性别，或许ta只是长相和穿着偏向于男性呢？埃德多尔的思绪开始散，不知哪一刻起，他只痴迷地看着星空。

幽灵做出用手杖敲击地面的姿势，却没有出相应的声音。“咳，年轻人，清醒些，仔细想想生了什么。既然你遇难到了帕辛斯福特，而且能够看到我，那么作为曾经的守护者，我会尽力帮助你。不必有疑心。”

“阿伦·努提爵士……请称呼我埃德多尔。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船上睡过去，醒来就在这里，还受了伤。”埃德多尔抚摸自己的脖子与右腿，“我对炼金术的接触仅限于理论，是确确实实的血肉之躯。”

根据这位幽灵的说法，这个岛屿上应该是有人类的居住地，有较高的生产能力和层级分明的组织机构。如果他真有某种……类似暂时不变不死的能力，大约是能够找到那里的。但是，他需要先从这位幽灵爵士那里获得更多信息。

面对这个遇难且失去大部分行动能力的年轻人，幽灵露出了同情的神色，说道：“你是第一个能看到我、听到我的人。以前还有人到这个沙滩上时，我在他们面前做了很多、说了很多，但没有人……没有回应。现在没有人来到这个沙滩了，但如果能够穿过这片树林，就会有一个城镇——我的时代里一共有三个城镇——那里曾是我的治下。”

埃德多尔说：“爵士，您不能离开这片海滩吗？”

“是的，我离不开这里。”幽灵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我曾想剿灭将我们困在这个岛上的恶龙，但是反对我的人——他们不是恶人，只是安于无未来的囚笼——在这里挖出来我的心脏。我的身体被投入海中，心脏被带回城镇里。”

“‘带回城镇里’，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他们大约心存慷慨与善意，将我的心脏埋葬于圣树下……而且即便回去，我也无法做什么。我只是一个不知道为何存在的幽灵。我也从未见过其他和我一样的存在。”

“是么？”埃德多尔双臂敞开躺下，看着星空。

幽灵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在他面前来回走动：“埃德多尔，你不动身么？我会告诉你一些路线，来避开树林里的危险区域，虽然不知道现在里面的情况。”

埃德多尔说：“爵士，我得先确认自己能够暂时不死。如你所见，我很难行动和觅食，也无法使用炼金术。如果我还是普通人类的身体，那么现在动身前往城镇——准确说，‘爬往’，大约会难堪地倒在树林里。所以，我想不如现在这里躺几天，搞清楚身体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倒在星空下，总比成为其他生物的食物好……吧？”

幽灵爵士站立在那里，思考这个年轻人的话。他突然感觉自己大约真的是老了。他说：“如果你现在在这里死去，心脏可不会回归圣树——这里很久没有人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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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夜晚的海滩上并不舒适，但埃德多尔·托达罗却在感受身体的不适与无思考中获得了平静。他只是在那里看着无边的海与星空。

阿伦·努提爵士时不时与他攀谈，或卧或坐，站起来时一定会挥动他的手杖。在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幽灵爵士从不隐瞒或避开某个话题。他大概太想和人说话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在我那个年代，管理城镇的正是我们“远航会”，城镇里的人们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有相应的职务和回报，我们曾经几乎消灭了饥饿和受冻，也组织出远航的人手和船只……”幽灵露出了沉痛的表情，停顿一会儿接着说：“但是，我的女儿十三岁那一年，大雪覆盖了一切。第二年是大旱。”

幽灵用手杖指向城镇方向的上方，说：“在这里能隐隐看到那个山头，据说那里栖息着恶龙，它不允许岛上的人们离开。只要船出行过13米尔，它就会只要吐出龙息，有时是雪，有时是热气。我想要斩杀它，但是有人选择臣服于恶龙的威能。”米尔是幽灵先生使用的一种计量单位，与埃德多尔所知的公制并不相同。

幽灵说道这里有些愠怒，但很快又露出哀伤的神色：“之后似乎没有大雪与大旱了，或许他们才是对的。”

埃德多尔聆听阿伦·努提爵士的讲述。他只当作故事听。这个岛上的很多事情与他熟知的不同：管理体制、度量单位、生产作物，以及龙的存在。在埃德多尔生活的社会中，龙是一种古生物，被记载于众多典籍和教经中，在故事和传说中现身更多，不时还有某地现龙蛋龙骨的传闻。而对于埃德多尔，认为它可能存在的原因是无法证明它并不存在。

埃德多尔的额外收获是古努亚语的长进。他在沙滩上写下一些文字，幽灵爵士为他勘误。他希望手边有一些可供参考的手稿或者笔记。

“‘古努亚语’，嗯……我以为人们只说同一种语言。”幽灵爵士说。

“嗯，还好遇难的是我，不然别人也很难和您对话。”埃德多尔说。

又七个日夜过去，埃德多尔也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更多的认知。他与幽灵有些相像，比如在身体上制造的新的伤口会很快愈合，而之前受到的伤害，比如咽喉与右腿，也不会随着时间变化。但是，他的服饰是可以被脱下和损坏的。

他能够感受到冷热，但并不饥渴，不需要进食和饮水。他喝了一口海水，很快又吐了出来，说明他仍有味觉。

埃德多尔还做了一些令幽灵爵士紧张的实验。比如将头埋入海水中，喝下海水、吃下一根树枝，用力扳断一根手指等等。他将一根尖头的树枝刺入右腿，吓得幽灵腾地一跳。右腿早已没有知觉，自然也不会因为树枝的刺入而感到疼痛。树枝进入肉中后被弹出，伤口也很快愈合；如果按着树枝，弹力会相应增大。

最后的结论是，埃德多尔的身体状态类似被固定在了某个时间点，一旦偏移就会在他念出五个数字的时间内被纠正，但尚不清楚纠正力度的范围，以及要害受伤会生什么——毕竟他只是在尝试了解，并不是真想早早结束生命。

“我希望身体停留在更健康的状态。”埃德多尔抱怨道。他练习了单腿站立，但爬行显然比单腿跳跃更省力气。

他也确定了幽灵爵士大概确实是可以被称为“幽灵”的存在。他无法被触碰，也不是某种气体或影像——至少不会被吹动或扭曲，他的存在仅体现在声音和图像上；他能够思考，反应是即时的，有情绪、记忆和冲动；他有正常的视听能力，其它感觉则近似于无。另外，他画出一些简单的炼成阵，让幽灵爵士尝试驱动。幽灵做出了很多浮夸的动作，但是什么都没有生。

“我无法解释这些，您太神奇了。”埃德多尔说。

被夸奖的幽灵爵士咳了一声，用手杖指向沙上的阵法，回敬道：“年轻人，你也很厉害，懂得很多阵法。”

埃德多尔无法和幽灵爵士说，现在这个阵法是一种低阶封印阵，如果成功的话说不定会把爵士封在里面。经过这些日子，他知道爵士对炼金术的了解不多，而且观点古老。

据幽灵爵士所说，和埃德多尔所知的乌维蒙奇其他地方一样，帕辛斯福特岛上的设施建造和运转依靠着炼金技艺，大部分人对炼金术的了解属于常识。

他笑笑，说：“在拉夏——一个乌维蒙奇中部的国家——我生活的国家，炼金术和被称为‘赛因’的工程技艺体系，是一切动力和建设的基石。和您知道的一样，炼金术的使用是图形、公式和内在驱动的结合。即便我以后知晓了所有图形与公式，也只能进行理论工作。”

埃德多尔对进行理论工作其实没有意见，不过当需要进行尝试时只能请求别人的帮助，这令他颇为烦恼。

“工程技艺？”

“一些公式从炼金术中独立出来，展而成。这种技艺认为一切都是物质的，本源、损耗甚至精神与灵魂。如果您的存在被证实，不知道会掀起什么风波呢。”

“……不可思议。”

埃德多尔说：“爵士，有人和我这样说过，我们所成为‘炼金术’的技艺其实与被认为是无稽与幻想之物的‘魔法’无异，工程技艺体系才更像是炼金术古典精神的继承人。溯源而上，它们究竟会指向何种‘真理’呢？”

多愁善感的阿伦原本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听着听着才明白，或许埃德多尔在意的并不是无法使用这种能力，而将它认为是追寻真理路上的令人厌烦的阻碍。埃德多尔带来了不同的新知识，他还需要时间去消化。

他正想多问些有关工程技艺的问题，就听到：“爵士，我们再做最后一次尝试吧。再不去有人的地方，我大约是要得精神疾病的。”埃德多尔抹去沙上的图形，说，“在我生活的城市里，一旦被认为精神异常，大多数会被送入寇乐思街112号治疗，算是半只脚踏入坟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