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到了白守义脸上。
白守义惊呆了。
他在西街开医馆开了多年,又在盛京医行颇有名气,因医馆药材不便宜,来得起杏林堂瞧病的多是些富裕之家,言谈间总要顾及些体面。何曾遇过这样的泼妇?一时间竟头脑发茫,只觉一股恶心涌上胃里。
那妇人却丝毫不在意白守义神情,冲他骂道:“好一个杏林堂,说什么春阳生药茶,喝了鼻窒立解,原来都是骗人的!吹得天花乱坠,害得老娘省吃俭用买了三罐回去煎服,没见着一丝半点功效,还妙手回春呢,我看是阎王爷贴告示——鬼话连篇!”
这妇人身形高壮,口齿伶俐,一番话说完,半点不带喘气,叫白守义差点端不住体面,他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语气平静,道:“无凭无据,这位夫人怎可在我医馆门前随意污蔑,毁人名声?”
“名声?你有个屁的名声!”那妇人冷笑一声,言语尖利,干脆转身面对着铺面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大声喝问:“有胆子你自己来问问,你这春阳生喝了,有半丝效果没有?”
杏林堂门口早因这番吵闹汇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陈四老爷和胡员外正躲在其中,闻言胡员外还没说话,陈四老爷仿佛得了人起头,立刻冲出来嚷道:“可不是嘛!这药茶有甚效果?我依言喝了七八日,一出门,还是呛得鼻涕眼泪直流,说什么鼻窒立解,唬鬼呢!”
“一罐三两银子,花了我十五两银子,钱是收得爽快,效果不见半分,还有脸说旁人污蔑?殊不知做生意的都要讲究货真价实,何况你是人命关天的医馆!”
陈四老爷过去是做生意起家,原先嘴皮子就利索,而今学了些诗文,越发咄咄逼人。
人群中也有买过春阳生的,从前只因都是四邻,抬头不见低头见,说破了难做人,买了药茶无效也就自认倒霉。如今听陈四老爷一说,有人带起了头,渐渐的,议论声就传了出来。
“说的也是,先前听传说杏林堂药茶颇有奇效,我也买了几罐来喝,同普通的鼻窒汤药没什么区别嘛,哪有吹嘘得那般好?”
“不错,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原来不止我一人这么觉得啊。”
又有人道:“那外头传得如此厉害,杏林堂也太名不副实了吧。”
“许是为了赚钱,你知道这些人为了赚钱,连良心都不要了。”
“啧,杏林堂这样的大医馆也会没良心……”
诸如此类的议论传到白守义耳中,白守义神色顿变。
杏林堂多年的好名声,如今却因这药茶为人诟病,这怎么了得?
他正欲开口,这时候,人群中不知有谁说话:“哎呀,一分钱一分货嘛。这杏林堂的药茶,本就是抄学人家仁心医馆的春水生。一开始颇有奇效的,也是春水生。要我说,赝品和真货就是有区别,诸位,要治鼻窒,还得去仁心医馆才是!”
“仁心医馆的春水生,才是真正有奇效的灵药!”
这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落入众人耳中,却叫白守义目光陡然阴鸷。
仁心医馆……
他咬牙,又是杜长卿。
关门大吉
杏林堂这点官司风波,不过一炷香时间,便传到了仁心医馆耳中。
杜长卿恨不得叉腰大笑,眉毛几乎飞到了天上,只在医馆里来回走了两圈,兴奋道:“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见摆放药罐的陆瞳神情不见波澜,他又腆着脸凑上前恭维:“陆大夫,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如今白守义那老混账连杏林堂大门都不敢开了,躲在屋里装孙子呢。该!这种心术不正的王八蛋,就该吃点苦头!”
阿城眨了眨眼睛:“听说好多人都去杏林堂骂假药,要杏林堂退银子。”
杜长卿冷笑:“他赚的那点银子只怕都不够赔的,杏林堂声誉受损,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
银筝从外面走了进来,走到陆瞳跟前,低声道:“姑娘,都办妥了。”
陆瞳点头。
这几日,她让阿城去留心河堤那边士人游聚的情况。阿城打听消息回来,得知近来那些士人间总是争吵,原因就是春水生。
譬如本是好友的两位雅士,一人说药茶颇有奇效,一人却说药茶半点功效也无。兀自争论不休,好一点的则能发现两人所买药茶不同,坏一点的,割袍断义后都不知道自己问题出在何处,彼此都认为对方谎话连篇。
这也怪不得这些士人一根筋,实在是春阳生与春水生在杏林堂刻意诱导下,已经十分相似,旁人难以辨清。倘若市面上有这两种药茶,就免不得为人混淆。
是以,只能让春阳生从盛京彻底消失。
杜长卿给了陆瞳一点银子,陆瞳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让银筝去庙口寻了个农妇在杏林堂门口挑事,又买通了几个闲人混在人群里浑水挑拨,果然让杏林堂名声一落千丈。
这也是杏林堂咎由自取。
杏林堂的春阳生卖了这么些时日,究竟有没有奇效,买药之人心中应当也已经清楚。那些市井中关于春阳生的吹捧将杏林堂举到了极高的位置,平人花费银子,却买到了名不副实的药茶,自然心生怨怼。待攒够了众怒,只需轻轻挑拨,多得是人冲上前讨要说法。
最后,她让那些闲汉趁势说出仁心医馆的春水生,将春水生宣扬一波。人最怕比较,一个是稍贵却立竿见影的真货,一个是便宜却半丝效果也无的赝品,高下立见,这样一来,别说是杏林堂,想来这之后,别的医馆药铺也不敢再不自量力想要复刻这味药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