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自你二?哥他们上?回打了他,他就一直卧床不起,当初我们都?当他是装病讹钱的,谁知像是真打重了,一直吃药看?大夫,总也好不了,昨日就咽了气了!仵作去?验尸,说是上?回打出了内伤,什么腑内有淤血,脏器受损,身衰气竭而死。他们家里又去?告,连那?做生意的陆奇也给传了去?。我正一面使人往衙门里打听,一面预备着往你们府上?去?呢!”
这回可是非同小?可,闹的是人命官司,连络娴也慌了神,坐在榻上?脑袋空空,一时什么也想?不到。
恰是此刻,听见?廊下一路嚷着过来,门砰地被推开,俪仙叉着腰站在门下泼口大骂,“二?弟做的好事?!带累得家里不得安宁,统共那?些钱都?填他先前惹的麻烦还不算,这回好了,弄出人命来,我看?还拿什么给他打点?!也不必等你大哥回来,他不在家,自然是我做主,此刻就分家,分清楚了,随你们卖房卖地我也不管!”
凤二?奶奶眼泪还未干,又忙着赔笑脸,“大嫂先不要说这样的话,衙门哪头还没信来呢,也许就是叫他去?问问。”
不想?话音甫落,去?打听的小?厮火急火燎跑进来回禀,“不好了二?奶奶,二?爷让衙门给扣下了!那?陆奇大官人也给扣下来了,说是他们杀了人!”
俪仙一听这话,陡地跳得三尺高,“看?看?,这下惹上?人命官司,岂是那?么容易脱身的?!我不管你们,横竖就按太太临终时的分派,趁早分出我们的来,你们那?一份,随你们如何?去?使用。快把房契地契拿出来,把我们的给了我,免得将来扯不清!”
吵得凤二?奶奶没法子了,也是心灰意冷,赌气将锁在匣子里的田契地契都?拿出来,照凤太太早前分好的,一并?拿给她。
络娴在旁看?着,也是干着急,“这时候急着分这些个做什么?难道分了去?,大哥会放着不管?一家子骨肉,先写信知会大哥一声,他好歹做着官,看?看?有没有门路可走。”
凤太太还有些首饰留下,那?是当初就分归各处了的,倒也不难算账。俪仙一面细数着那?些单子,一面抬头睇络娴一眼,“姑娘这话说得好,一家子骨肉,自然能?帮就要帮一把,怎么姑娘又不想?想?法子?虽说你是姑娘家,嫁出去?了,可你那?夫家的权势,比你大哥强了多少倍?何?况远水难救近火,说嚜我自然是要写信和他说的,只是等他收到信,也不知是几时了,不如姑娘回府上?求求你们老太太,没有平不了的官司。”
凤二?奶奶原也是这意思,忙把几件首饰拿来给络娴,“姑娘,你先回去?求求你们老太太,我知道少不得要使银子,这些你先使着,不够我再卖地凑。”
络娴接过首饰包道,“你也不要急着卖地,我那?里还有些东西,要是不够,我典来凑一凑。二?嫂你先打听着衙门里的情形,我这里回去?和我们老太太商议。”
这厢回去?,也赶不及回房换衣裳,先直奔老太太屋里。凑巧老太太正外在里间榻上?听玉漏回着后日送芦笙出门之事?,半眯着眼,有些瞌睡一般静静的,仿佛玉漏那?平缓的声调是在唱一支摇篮曲。是不是认真在听且两说,反正这气氛不容许人突兀地打断。
丁柔只得劝络娴在外间椅上?先坐会,络娴心急如焚,偏偏玉漏的声音是那?样温吞轻柔,哄小?孩子的口气,像一把钝刀,令她恨不得走进去?掐断她的脖子。
“汪家请了三十二?人的队伍,加上?他们自己家里的下人,也有四十来个。花轿是一顶翠顶羽纱大轿。咱们这里送去?的人有四五十,走在街上?也是好看?的。陪送过去?的两个妈妈和两个丫头明日早上?先过去?认屋子,下晌回来,后日一早再陪着花轿一道过去?。戏酒大奶奶都?张罗好了,送姑娘出了门咱们在这头就开席,预备了赏人的散钱有四筐,一筐给姑娘带着去?一路上?赏人,整的红封是一百个,来的亲戚想?必是够了——”
说是不花钱不花钱,也少不得要花一些,面上?总要过得去?。说的和听的都?沉默下来,各自和从前办喜事?的阵仗比一比,还是算花得少的。其?实玉漏和池镜成亲的时候花费最大,因为她娘家没钱过来,不过多是二?老爷贴的钱,老太太也没话说。
“一办这种事?就劳民伤财。”老太太睁开眼,稍微坐正了些,“回过燕太太了么?”
“早上?就和她说过了。”
“她怎么说?”
“没说什么,只是听着。”
老太太这时又怪,“她倒轻省,真是万事?不管了。”
“太太近日连门也少出。”
老太太没问为什么,想?必心里也很清楚,家下人流言纷【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纷,都?说她是贼,还有脸出门么?还真叫池镜猜中了,说是写信上?京问二?老爷银子的事?,但一直没见?结果?,一定是没问。可见?老太太是刻意放这些闲话乱飞,这样就可以不必证据定下人的罪。
可定了罪,那?罚呢?此事?多半还没完,玉漏这会也猜不到她的心思,她那?脸上?一重山叠一重山似的皱纹,都?是光阴堆叠起的幽暗的智慧。
半晌没听见?里头
说话,丁柔便走进来回:“老太太,二?奶奶来了,在外头坐了有一会了。”
老太太又将身子坐直,神色仍是懒懒散散的,“她不是回娘家去?看?她兄嫂去?了嚜。请二?奶奶进来。”
一时络娴进来,老太太道:“难得回去?一趟,怎么不在那?头吃过晚饭再回来?横竖家里也没什么事?。”
络娴笑着没说话,怕说出来给玉漏看?笑话,虽然纸迟早包不住火,可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受她的奚落。
玉漏见?她欲言又止的神色,知道是有事?要说,便先辞出去?了,走到廊庑底下,猛的听得一句:“老太太!”带着哭腔。
老太太看?见?络娴蓦地跪下,也吃了一惊,忙叫丁柔把人搀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络娴坐在下首椅上?,前前后后将凤二?打人致死的事?细说了一遍,一面急得直哭,“老太太,您发发慈悲,可千万要救救我二?哥!自从我母亲过世,从前好些做官的人都?大来往了,嫂子实在急得没办法,否则也不好来惊动老太太。”
老太太皱起眉来,“我还当是什么事?,急得你这样。你家那?头只怕打听得不实,待我先叫镜儿去?外头问问看?,你先回去?,也告诉你娘家先不要急。”一面吩咐丁柔,“去?把镜儿叫来。”
池镜刚睡了午觉起来,碰见?玉漏回房,正和玉漏逗闲,拿根孔雀毛直搔她的脸。玉漏正在想?事?,心不在焉地给他拂开,“醒了就快起来,窝在床上?没个正经公子的样子,像个懒汉。”
池镜好笑,“你如今连我也敢教训起来了?先管我的钱,又管我言行?举止,再给你管下去?,我倒成你儿子了。”
玉漏扭头一笑,“既是我儿子,怎么不见?你孝敬我?”
他将她一把拽下来,压到她身上?去?,“这种便宜你也敢占?!”
玉漏忙挣脱起来,看?见?金宝端茶进来,忙往她身后躲,“你死皮赖脸要认我做娘,我怎好推让呢?”
他下床来拉她,她推着金宝左挡右挡的,弄得金宝发烦,端着茶让到一边,“你们母子俩扯皮,可不要拉扯上?我,茶都?给你们推洒了。我的奶奶,你要真生出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儿子,可有苦头吃啰,还指望他孝敬你呀?他不背地里算计得你倾家荡产就算阿弥陀佛了。”
说得两个人皆有些尴尬,池镜悻悻地望着她一笑,“你这张嘴说话越来越难听了。”
金宝翻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玉漏望着他主仆俩好笑,这满屋的丫头,只金宝降得住他。她半玩笑似的朝池镜推她,“她说话难听,你也不见?怪,这有什么呢?我看?你们到底是多少年的情分,往后要是封姨奶奶,别人我可不依,先要拣金宝。”
不待池镜开口,金宝先臊得脸通红,怄着道:“谁要给他做姨奶奶!你们夫妻玩笑,拉扯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活该给你们说笑取乐的!”说完便摔帘子出去?了。
倒弄得玉漏有些讪讪的,睇一眼池镜。池镜反而一笑,“瞧,叫你乱说玩笑,得罪人了吧?”
玉漏轻轻撇下嘴,“我倒也不全是玩笑,谁知她竟这样生气,叫我以后也不敢说这话了。”
“她家里有个表兄,早就心有所属了。”
“有这回事??我怎么一点?没听见?过?”心里觉得惋惜,她看?金宝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等着时日再长些去?对老太太说,到底刚成亲没两年的男人,不好封姨奶奶。
池镜走过来拥住她道:“你以为谁都?能?给你算计尽了?我劝你歇了这个念头,只你和我两个磨,别想?拉人做挡箭牌。”
玉漏有些发窘,斜他一眼,“我可是全为你打算。”
池镜只是笑,反正她什么往他头上?推,他也习惯了。他旋到榻上?吃茶,穿着深蓝的寝衣,太阳流淌在上?头,像一片沉寂深沉的海。
隔了一会,她走过来,像是认错,“我往后再不说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