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元子笑取过茶碗,只觉那茶碗有千山万海之重,他单手使全力持了,不让人看出手臂在微微颤抖,揭开茶碗一看,里面狂涛急旋,竟是把一整个须弥山海都装在里面了。
镇元子心想:这要是喝下去,是想把我撑爆啊。就算能喝下去,只怕也站不起来了。
他将茶碗送到唇边,作势轻抿了一口,一下子灌进好几万斤水去,不敢再喝了,但不喝完又怕被西天笑没本事,于是向天一指道:“咦?灰机?”
众人全向天上一看,镇元子哗地把茶水全倒进他那乾坤大袖里,往桌上一放:“好茶。”
金蝉子笑道:“既是好茶,多喝些吧。”
“师父……你怎么袍子下面在漏水啊……”明月小声提醒。
镇元子暗垂目一看,不好,座位下好大一摊,那茶碗中须弥海之水太多,连他的可装日月的乾坤大袖也渗水了。眼看众人偷笑,镇元子心想:金蝉子我算记住你了。
他长叹一声:“不喝了。此次前来赴会。是有一些疑惑,想与众位大师研讨一二。”
金蝉子抬手:“仙长请说。”
镇元子笑道:“那我就斗胆问了。请问:佛与道有何区别?”
灵山众人全愣住了,弥勒的笑也僵在那儿。这种题大纲上没有啊。他们诵读佛经无数,哪部经上也没讲佛和道有啥区别。都是只知佛,不知道。
金蝉子一笑:“佛剃光头,道留长,当然有区别啦!”
这也行?众人下巴掉了一地。
金蝉子却又说:“但万法同宗,不过都是解释宇宙原理的法门,外在虽有别,内实无不同。”
镇元子追问:“既无区别,为何要分东西?”
金蝉子答:“因日有升落,故而要分东西。”
“日为何升为何落?既有白天,何有黑夜?”
“若无黑夜,怎显光明?”
背后众罗汉齐声欢呼鼓掌。清风明月鼓气互相看一眼,甚是不服。
镇元子冷笑:“这么说,世间种种苦难,都是来衬托佛界极乐的啰?”
金蝉子突然不说话了。
如来其他弟子:阿难、迦叶、迦平等俱站在后方,也苦思镇元子这个问题。
“老道这么问,是不是暗藏什么陷阱啊?”阿难问迦叶。
“当然,这题好毒啊。你若说是,他要问,那佛家岂不是正需要世间苦难来衬托极乐,哪里真肯普度众生;你若说不是,他就问,那么佛家普度众生这么久,为什么世间苦难还是这么多,是不是你们没本事啊。”
“果然太阴险了,太狡猾了……”阿难拿手帕出来擦汗,“这种题完全没法答啊。”
“师兄不会败吧?”迦平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袖子。
金蝉子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地。
弥勒这个着急啊,虽然脸上还是笑,不过是干笑。心想你究竟是答得出答不出啊。
突然金蝉子开口了:“是。”
灵山众全部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能答是呢?宁愿承认没本事,也不能说众佛是故意要世间苦难啊。
然后金蝉子问:“谁不是?”
这回镇元子愣了。
佛道两派默默退开,再不提相争之事。
镇元子对我说完当年之事,望着我道:“不过当初盂兰盆会上的一代宗师,如今却变成了个偷人果子还落跑的凡夫,不由可叹。”
我笑道:“我不记得当年怎样。我只知一路行来,见人间疾苦一点没有少。当年神灵没有做到的,如今还是没有做到。而我当年只能呆呆看着,无能为力。今天至少可以亲自在世间走一遭,也许当年做神仙想不通的事情,现在做了凡人反而能看得透彻。至少,当年我就不知道世间还有吃人的树、吃人的果子、吃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