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字迹。”宋连旌说。
那座墓碑的年月已经很久,却没有任何荒废的迹象,一看便知常常有人悉心打理。
上面没刻名字,因此不知道是楚追立给枉死的好友的,还是立给于同一天灰飞烟灭的,他曾经的理想。
如今也不得而知了。
在前任元写作重启世界,读作灭世的计划失败后,许多人想要抹去楚追这个人在联邦里的痕迹,连带着提议重新设计军部等处的制服——在联邦刚成立时,这些都是楚追一手设计的。
这个提议被宋连旌驳回了。
人实在是太复杂的一种生物,很难一概而论。楚追后来恶行累累,在此之前,却也是浴血沙场的战争英雄。联邦成立后的局势复杂,他在最风雨飘摇时期出任元,和各方势力周旋,从未让前线的物资供给出过任何问题,是军部最可靠的后盾。
他的人生被忠实地记录了下来,功过留待后人评说。
“你们先走吧,”希瑟道,“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宋连旌点了点头,与她道别,和卫陵洲并肩走向最后一个目的地。
行至一半时,卫陵洲忽然开口,显得有点没头没尾:“我羡慕过他很久。”
在宋连旌有些疑惑的目光中,他说:“你们的名字……总是并排被人提及。”
不论是之前受人爱戴的联邦元与声名狼藉的“指挥官”,还是如今重生归来的元帅与疯魔的前任元楚追,他们两个的过去都无可争议,曾经有一段令人羡慕的同窗、袍泽之情。
他们互相扶持过、为彼此抗过风刀霜剑、最终却互相厮杀、纠缠至死。
卫陵洲和楚追的情况则截然相反。
他们的向日葵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盛放,哪怕野史上,也只热衷于记载他们曾经如何针锋相对。
那一百年里,卫陵洲时常觉得自己做了一场荒诞不经的梦,梦醒后毫无瓜葛的,才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现实。
他羡慕楚追,羡慕楚追曾和宋连旌并肩穿越过母星的大街小巷,羡慕楚追为他挡过刀子,可以把这些写进回忆录里,为人传颂。
他羡慕得快要疯了。
“但如果我们从小认识……”宋连旌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一下,连连摆手,“情况会比现在更糟吧。”
胜负欲的驱使下,他们只会争加得更激烈,从早吵到晚上,打遍整个军校。
卫陵洲:“。”确实很难反驳。
宋连旌难得看见他无语,心情舒畅。拉过卫陵洲的手,把他带到墓园一侧的几座墓碑之前:“到地方了。”
那是宋朝生,和他其余几位老师们长眠的地方。
他们在联邦刚刚成立时,异种的那次猛攻里纷纷牺牲。再之后,十九岁的宋连旌临危受命,打出人类面对异种的第一场胜仗,就任元帅。
那代表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荣耀,也宣告着他肆意妄为的少年时代彻底落幕。
“朝生夕死,我小时候一直觉得老师的名字不吉利,”宋连旌说着,模仿起宋朝生的语气。
“可他跟我说:‘阿静啊,人类的寿命再长,放在宇宙的尺度下,也只是弹指一挥的瞬间,还不如朝生夕死的蜉蝣。但等我们死去那天,你若能坚持走你的路,便是我们的意志长存。’”
宋连旌停顿片刻,笑道:“我也算没有辜负他们的教导吧。”
何止是没有辜负啊。
卫陵洲握住他微凉的指尖,同他一起,在几位老师坟前献上鲜花。
他们头顶夜空浮霁,星光千叠。
来自恒星的光横跨宇宙,穿越亿万光年,如同奔涌的大河,滚滚向东流去——那是千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过去的事情我许诺不了,”星光照耀之中,宋连旌转头望着卫陵洲,金色的眼瞳中盛满认真,“师长袍泽在上,后人史书工笔里,都必定将你我写于一页。”
“安心点了吗?”
“这是你自己承诺的,不许再食言。”卫陵洲把他揽进怀里,“拉勾。一百年,不,一辈子都不许变。”
宋连旌伸出手,用孩子玩闹的方式许下最郑重的承诺。
星光之下,人影相依。
如茵绿草绵延,雪白的长生花开得正盛,随晚风轻轻飘扬。
金色旗帜高悬星海,永不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