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良不到一分钟就将自己的一碗稀饭和一半面条吃完,然后将碗往田芳面前一放,提起水瓶就去打了热水。
田芳默不作声地将梁建良没吃完的面条吃了,沉默地开始补梁季文昨个被野猪弄得全是洞的衣服。
那面条哪里是梁建良吃剩下的,那分明是他心疼她,想她多吃些好的。这么多年了,他对她总是这么好。
梁季文在田芳吃完饭后就直勾勾地盯着田芳看,准确的说是盯着田芳的袖子看。田芳补一会儿衣服就要看一眼梁季文,见他好好坐着没昏过去才放心。
梁季文平日里也总是呆愣愣地盯着人看,但田芳看了几次觉得有些不对劲,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平日里,梁季文虽然也总是盯着人看,但没过多久他的眼睛就变得无神空洞,今日却一直有着明亮的神彩。
田芳脑子里突然浮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有些不敢置信,但却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她有些试探地问:“文文,你渴不渴,妈妈给你买糖水好吗?”见梁季文久久没有反应,她有些怅然若失,却没有多少失望。失望多了,自然就慢慢习惯了。
“妈、妈。”田芳隐约间听见了一道沙哑的声音,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发飘,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想多了,今日竟出现了幻觉,但没过几秒,又听那声音道,“妈妈,脏”最后一个字又些含糊,配着沙哑的嗓音,让人听不清,但田芳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文文,你喊我什么?”田芳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好像急于向梁季文求证,紧张地盯着梁季文的脸。
“妈、妈”梁季文扯着僵硬的嘴角,又磕磕绊绊地叫了一声,田芳立马露出一个欣喜若狂的表情。
“文文,你再叫一声”田芳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急切地要求证。
“妈妈”
天还是那样,黑压压的让人心烦,但田芳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颜色了。
田芳颤抖着身子,有些手足无措,在床边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才好,她有心想要叫医生来看看,但又怕这只是个梦,根本舍不得离开,急得团团转也不舍得,只盼着梁建良能早点回来。
“文文,你渴不渴,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田芳轻声问,生怕声音大了一点就会把梁季文吓着死的。
梁季文摇摇头,眼睛执着地盯着田芳的袖子看。田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看的是什么,有些慌忙地把手往身后藏起来,局促地说:“文文别看,妈的衣服脏。我去洗洗去。”田芳说着就把乘着凉水的盆子拿出来。
梁季文用眼睛看着她,有些着急地要伸手拉她,但手上没力气,才抬起一点就不行了。田芳时刻注意着她,连忙把盆放下,问:“怎么了,文文和妈妈说,你别动。”
梁季文张嘴,有些难涩地说:“水冷。”
他们这里是北方,这个时候气温能有零下,用冷水洗,哪怕只是洗个袖子也会冻得不轻,尤其洗完后水都存在衣服里。
田芳又是难过又是开心,难过的是当然是梁季文当了十年的傻子,开心的自然是儿子这么会心疼人,她的一颗慈母心都软成了一团。
“不冷,妈等你你爸回来,我掺了热水,那就不冷了。”田芳坐在病床上,小声地陪着他说话,梁季文偶尔应上个“嗯”。即便是这样的单音节,也让田芳开心的不行。
隔壁床住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蜡黄的脸上又些淤青,整日不爱说话,也不见家人来过,一天能睡上二十来个小时。
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不多时就见了两个三十来岁的妇女扯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孩推推搡搡地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哭天喊地的老太太。
小丫头应该是被宠惯了,大声嚷嚷着:“你们快放开我,你们别给脸不要脸!快放开,疼死我了!”
后面的老太太听了,急急赶上了,但手脚不利索,只能在后面破口大骂:“你们老沈家的好不要脸,自己家闺女生不出儿子,白白浪费了我家好几百斤的粮食不说,今儿个还有脸扯着我孙女,你们快放开我孙女!”
“呸!你们老孙家的没一个好东西,我们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嫁到你们家,尽心尽力伺候你们一家老小你们没一句好话就算了,不给吃不给穿整日就知道使唤她。好好的一个人,差点给你们糟蹋没了!你这老货还想给我们老沈家泼脏水,多大脸啊!”拖着人的其中一个婶子转过身子,指着老太太,手插着腰,一连泼辣,嗓门震天响。
“你们个乡下泥腿子,你们家闺女能嫁给我家孙儿,那是多大的福分呐!嫁到我们家,死了都是我们老孙家的人,我们怎么样,你们管得着吗?”老太太也是不甘落后的人,张嘴就来,不过那句乡下泥腿子倒是引得病房里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你以为你们城里人多金贵啊!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现在是主席领导的时代,是我们人民当家做主的时候了!你这么说是藐视主席,你是搞阶级斗争!你是歧视我们劳动人民。”另一个婶子也转过身去,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这些都是村里大队长天天喊的,她没记全,但东拼西凑的也能说出像样的话来。
城里人比农村人金贵,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谁不想当城里人啊,吃的是供应粮,住的是好房子。但这些,是不能放到明面上说的尤其是现在搞人人平等。
老太太明显也是知道严重性的,立马改了口:“劳动人民最光荣,可恶的是你们这些蛀虫,不好好搞生产,光知道从我们家人身上吸血!”
田芳在一边听着皱紧眉头,她住乡下,比这吵杂得多的都见过,但现在她儿子正需要休息,这么吵得环境明显是不适合的。
她想上去劝,但又怕波及到他们,她自己是不怕的但她现在一个女人家,儿子又躺着病床上,她虽有心阻止,又有顾虑,只得出去叫了护士过来。
威严的护士过来骂了几句,两家人都老实了,出去继续吵,只把可怜兮兮的病人丢床上。
田芳看着邻铺的女孩实在可怜,这么冷的天,家里人也不知道在医院里租一套床具,丢着她一个人在床上蜷卷着身子冻得瑟瑟发抖。
她给女孩拿了一件她带来准备换洗的棉大衣,这大衣还是五六年前做的,外面看着只有几块补丁,但里面的补丁却好十好几个。
“谢谢。”女孩小声道了谢,二十三岁的身体,因为营养不良看着最多十七八岁,脸色蜡黄,头发枯黄。
田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虽是女孩,但她家以前富裕,在家当女儿的时候说不是富可敌国,但锦衣玉食却绰绰有余,建国后因着哥哥又离了家乡的缘故没受多少罪,出嫁后日子过得清贫,但娘家人都是好性子的,丈夫更是心疼她,她所受的挫折也就是生了个傻儿子,日日操心。所以她根本就想象不到这个“女孩”所受的罪。